张昊听着王倩的话，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，但依旧没有松口。他摆了摆手，像是想把这些烦心事都挥开似的，语气带着几分敷衍：“行了行了，别说这些了，我心里有数。我这阵子也想明白了，店黄了也好，今年就不用操心铺子里的事了，正好能踏踏实实准备回门头村过年。喜红她爸妈年纪也大了，是该多回去陪陪了。”

他刻意岔开了话题，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，端起桌上早就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，

张晋看着大哥故作轻松的样子，心里那股火气慢慢压了下去，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无奈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。他知道大哥的脾气，认准的事，九头牛都拉不回来。现在硬劝，估计也只会适得其反，还会伤了兄弟情分。

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张昊，大哥眼角的皱纹似乎又深了些。这些年，大哥为了这个家，确实付出了太多。

张晋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：大哥这头犟驴，硬来不行，得顺着毛捋，找个他自己能下得来台阶的法子。

无论如何，他都得想办法帮大哥一把，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就这么消沉下去，或者又去瞎折腾什么小本买卖，辛辛苦苦到头来还是一场空。

想到这里，他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，只是点了点头，没再坚持，重新坐了下来，拿起筷子夹了一根咸菜，慢慢嚼着，却食不知味。

屋子里的气氛，因为这段插曲，又添了几分沉闷。灶膛里的火苗不知何时已经弱了下去，只剩下几点猩红的炭火在黑暗中闪烁，如同每个人心头压着的心事，明明灭灭。窗外的风声，似乎也更大了些，呼啸着，像是要把这小小的农家院落吞噬一般，卷起院子里晒着的干玉米叶子，发出“哗啦啦”的响声，搅得人心神不宁。嫂子看看这个，又看看那个，最后也只能低头叹气，默默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。

春节的脚步近了，家家户户都透着一股忙碌劲儿。

张晋这几日都陪着大哥张昊和嫂子嫂子在家里拾掇，窗户擦得锃亮，院子扫得干干净净，特意买了张胖娃娃抱锦鲤的年画贴上了墙，瞧着就喜庆。

王倩则回了自己家，帮衬着父母，准备着自家的年货，偶尔会过来送些自己家炸的丸子、蒸的年糕。

除夕这天，张晋和王倩好歹悄悄的见了一面。腻歪了半天之后，还是各自回家。

晚上看着天上的烟花，张晋也忍不住有些颓然。这过年都不能和自己真正想要的人一起过，确实有点纠结。

年后就到了拜年的时候了，张晋和张昊这边没什么亲戚，嫂子家那边的亲戚开始来回走动。

张家的小院渐渐热闹起来。

“哎呀，喜红，越来越能干了，瞧这屋里屋外，多敞亮！窗户纸都是新糊的吧？”最先到的是嫂子的二舅妈，嗓门洪亮，一进门就拉着她的手，满脸堆笑，眼神却飞快地在屋里打量了一圈。

“二舅妈过奖了，快屋里坐，外面冷。”嫂子热情地招呼着，将人往堂屋引，又赶紧抓了把瓜子塞过去，“刚炒的，香着呢。”

陆续地，又有几拨亲戚上门，都是嫂子娘家那边的，一时间道贺声、寒暄声混成一片。

堂屋里很快坐满了人，炕沿边也挤上了几个半大孩子。瓜子花生摆了一桌，大人孩子笑闹着，夹杂着各种问候和闲聊，屋顶都快被这人声鼎沸给掀了。

张晋陪着张昊坐在炕梢稍偏的位置，听着他们高一声低一声地拉着家常，大多是东家长李家短，谁家儿子出息了，谁家闺女嫁了好人家。

“昊子今年没在镇上忙活了？”一个尖下巴、颧骨略高的远房表姨呷了口茶，眼神瞟向张昊，慢悠悠地开了腔。她声音不大，却像根针似的，一下子让屋里的热闹劲儿滞了滞。

张昊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，脸上挤出个笑容，有些干涩：“嗯，不干了，今年清闲，在家歇着。”

“哎呦，那敢情好，也能踏实过个年。”表姨话锋一转，嘴角撇了撇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，“就是那店，说关就关了，之前看着生意不是还行嘛？投进去不少本钱吧？可惜了，真是可惜了。”

这话听着是惋惜，可那尾音拖得长长的，怎么听都带着点幸灾乐祸。

嫂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，连忙打岔：“孩子他表姨，吃瓜子，尝尝这花生，今年这瓜子特别香，五香味儿的。”她把果盘又往表姨那边推了推。

“是可惜了，”另一个堂舅接过了话茬，他嗓门大，一开口就压过了旁人，还带着酒气，显然是刚从哪家酒席上下来，“昊子啊，不是我说你，你这性子，闷葫芦似的，就不太适合做买卖。那得八面玲珑，能说会道，见人说人话，见鬼说鬼话才行。”

他一边说着，一边摇头晃脑，捻着自己稀疏的几根胡子，一副经验老到的模样，仿佛自己是什么商场巨鳄。

张昊的脸颊微微抽动，捏着茶杯的指节有些泛白，他垂下眼帘，盯着杯子里沉浮的茶叶梗，没接话，只是腮帮子绷得紧紧的。

嫂子的脸也有些挂不住，她勉强笑着：“他堂舅，昊子他也是实在，做不来那些虚头巴脑的。”

“实在？”堂舅嗤笑一声，摆了摆手，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，“实在人现在可不吃香喽！一根筋，能顶什么用？你看人家老康家那小子，康海潮，那才是天生会做买卖的料！”

这话一出，屋里好几个人都附和起来，气氛又热烈了，只是这热烈，却像火炭，烤得张昊和嫂子坐立不安。

“可不是嘛！海潮那孩子，从小就机灵，嘴甜得很！”二舅妈抢着说，眉飞色舞。

“听说他今年在县城开了个什么专卖店，卖的都是些洋玩意儿，赚了大钱了！前几天回来，开着桑塔纳，那叫一个风光！”另一个亲戚压低了声音，却又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。

“人家那脑子，活泛！昊子还是得多学学，不能总守着那一亩三分地。”

一句句，一声声，像是小锤子，不轻不重地敲在张昊和嫂子心上。张昊的头垂得更低了，几乎要埋进胸膛，肩膀也微微塌了下去。嫂子的眼圈微微泛红，她不停地用手搓着衣角，指甲把衣料都快抠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