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晋坐在旁边，听着这些亲戚们对大哥明褒实贬，又把那个素未谋面的康海潮捧上了天，一股无名火直往上窜。

他大哥是生意失败了，可那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，赔了也是他自己的事，轮得到这些人在这里指手画脚，说三道四？

再者说，那康海潮再厉害，能比得上他么？他只是不想太张扬。新锐的买卖，现在摊子铺的很大。在省城张晋兴许还排不上号。但是在县城这边的话，有几家买卖能比得过张晋的新锐的？

只是有上一世的经验，张晋很清楚这些乡下里的亲戚，做事儿真得不怎么地道的。

要是让他们知道张晋在外面开了那么一家买卖，肯定分分钟被这些人烦死。

人心真是……

他几次想开口反驳几句，替大哥辩解几句，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。过年过节的，闹僵了不好看，也只会让大哥更难堪，让这些人看更多的笑话。他只能把那股火气强压在心底，胸口闷得发慌，像堵了一团棉花。

就在这当口，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，由远及近，【突突突——突突——】。

声音不算特别大，却像一把利刃，瞬间划破了堂屋里嘈杂而微妙的气氛。屋里的人都是一愣，说话声也停了下来，连嗑瓜子的声音都小了。

“谁啊这是？这会儿骑摩托车来？”二舅妈最先反应过来，抻着脖子往外看，脸上写满了好奇。

除了张晋和张昊没动，其他几个亲戚都按捺不住，纷纷站起身，有的走到窗边，有的直接朝着门口走去。

“走走走，去看看是谁这么大阵仗。”

“这动静，像是新买的摩托？听着就带劲！”

几个人拥到了院门口，探头探脑地往外瞧，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。

“哎呦！这不是海潮嘛！”二舅妈惊喜的声音先传了进来，调门比刚才高了八度。

“海潮回来啦？稀客稀客！快进来，快进来！”

“海潮，啥时候回来的？也不提前说一声！”

亲戚们热情的招呼声此起彼伏，争先恐后，传进堂屋，那股子殷勤劲儿，跟刚才对张昊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。

张昊也抬起了头，眉头微蹙，望向门口，眼神复杂。

院子里的喧闹声持续了一小会儿。康海潮似乎在应付着亲戚们的寒暄，声音听着有些敷衍，偶尔嗯啊几声。

紧接着，脚步声响起，一个人影出现在堂屋门口。

来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，里面是高领毛衣，头发梳得整齐油亮，正是康海潮。他手里空着，没提什么年礼，脸上也没什么拜年的热络表情，反而带着几分不耐。

亲戚们簇拥着他，七嘴八舌地想把他往屋里让，往热炕头上拉。

“海潮，快坐，这儿暖和！”二舅妈已经抢先一步占了个好位置，拍着身边的炕沿。

康海潮却摆了摆手，目光在屋里迅速扫了一圈，略过了那些热情的脸庞，最后径直落在了炕梢的张晋身上。

他的脚步停在堂屋中央，离张晋几步远的地方。

那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，几分不确定，又似乎在确认着什么。

周围的亲戚们见他这副模样，都有些摸不着头脑，一时间也安静下来，看看他，又看看张晋，脸上写满了疑惑。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吹捧，此刻都卡在了喉咙里。

屋子里的气氛，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，以及他此刻的举动，变得更加古怪和凝滞。

康海潮盯着张晋，片刻之后，终于开了口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：“张晋？”

康海潮的声音不大，却足够清晰，在这凝滞的空气里，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，敲在众人心上。

他几步走到张晋跟前，脱下头上那顶时髦的摩托车头盔，露出一张带着风尘却又精神抖擞的脸。

他看着张晋，那表情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惊喜，还有一种终于确认了什么的释然：“张晋！居然真的是你！”

康海潮的声音扬了起来，盖过了屋里其他细碎的动静：“我在省城新锐商店进货的时候，就看到你了！当时隔着柜台，人又多，乌泱泱的，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，看着像，没敢认！那地方，咱这小地方的人，哪那么容易去啊！”

他往前凑了凑，更响亮地说：“后来我回来跟人打听，说你在省城念大学，再仔细一打听，你那学校，正好就在新锐边上。”

康海潮咧开嘴，“你小子也真是的。不好好读书，跑去给人家新锐当店长去了。”

这话如同一颗炸雷，在堂屋里轰然炸开。

张晋心里咯噔一下，暗道一声“糟了”。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，却从没想过自己的身份会以这样一种突兀、直接，甚至带着几分炫耀的方式，在老家这群亲戚面前被康海潮这个大嘴巴给捅出来。他面上却没什么大的波动，只是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。

“店长？”

“张晋……当店长？”

“啥店长？”

院子里和堂屋里的亲戚们，有一个算一个，全都僵住了。嗑瓜子的停了手，说话的闭了嘴，连呼吸都仿佛慢了半拍。二舅妈手里的瓜子壳“啪嗒”掉在了地上，她自己都没察觉。所有人的视线，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，齐刷刷地聚焦在张晋身上。那里面有纯粹的震惊，有浓浓的疑惑，更有颠覆性的重新审视。仿佛他们今天才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炕梢上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。

大哥张昊和嫂子喜红也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。

他们是知道张晋在上学的同时做了点小买卖，去年就想要他们一起去省城了。但是对于张晋买卖的规模，他们心里并不清楚。前几天王倩说张晋“很厉害”，他们也只当是小情侣间的互相吹捧，压根没往心里去。

但是现在从康海潮的态度里，他们忽然觉得，情况可能没那么简单。

而且康海潮还不止嘴上说说，一边说话，已经是一脸热切的来到张晋跟前。拍了拍张晋的肩膀。

之后更是顾不上多想，直接压低声音询问张晋，“张晋，你和我实话实说，新锐你有多大的权力？以后能不能优先给我备个货。我是年前准备进货，正好过年卖给有孩子的家庭。结果你们新锐也太火爆了，给我排到年后去了。下次你帮我走走后门，我给你两千块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