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晋和康海潮其实没那么熟。要不然上次在新锐见面，康海潮也就不至于没敢认张晋了。

他是没敢认，而张晋更是忙的脚不沾地，根本没注意到康海潮。

但是这人确实还是会来事儿的。确认张晋确实就是他认识的那个张晋，立马就是打蛇随棍上。

你都这样的态度了，张晋还怎么说和你不熟？

而还没等张晋做出回应，周围的其他人更是忍不住长大了嘴巴？

“多少？！两千块？！”

“真得假的？！插个队就能拿两千块？！”

刚刚迈过年关，现在是九二年的正月。城里的下岗潮还没过去，村里的情况更是远不如城里。

两千块，有人三年都存不下这么多！

张晋只要随便动动嘴皮子，康海潮就愿意给这么多？！

二舅妈最先有了反应，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张晋和康海潮之间来回扫视，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错愕，迅速转变为一种掺杂着惊喜和盘算的复杂神色。她清了清嗓子，试探着开口，声音都有些发飘：“海潮啊，你……你没认错人吧？咱家张晋……在省城当店长？管人的那种？”

康海潮完全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，拍了拍张晋的胳膊，继续大声说道：“当然，我怎么可能认错？你可不知道，那新锐商店，在省城现在有多火！简直是独一份！我跟你说，那次我去进货，门口排队的人都拐了几道弯！里面的游戏机，刚拿出来就得被抢完！我那是托了多少关系，好说歹说，才从新锐拿了几件样品。就那点货，拉回来也是不够卖的！再想买，就根本排不上了。”

他越说越起劲：“那天我好不容易排队到了跟前，就觉得张晋有些眼熟。但是自从张晋上了大学，他和以前变化其实挺大的。加上不知道张晋在省城，我就没敢认。结果回来一对消息，还真得就是张晋！我和你们说啊，当初在新锐外面排队的，起码都得是万元户级别。几百个万元户排队想要进去进货，但是能进多少，什么时候能拿到货，完全就得看张晋的心情。”

这就有点扯了，张晋哪会嫌弃赚钱的事情？只是过年跟前，小霸王厂家也得放假，供货确实出了点波动。

张晋听着康海潮这番不着边际的吹捧，头皮有些发麻。他清楚，再让康海潮说下去，自己今天非得被这些亲戚用口水淹死不可。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，对着康海潮点了点头：“海潮，好久不见。你这次回来是……过年？”他刻意加重了“过年”两个字，试图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。

康海潮这才像是回过神来，咧嘴一笑：“对对对，过年！这不是想着回来看看嘛。”他还想再说点什么，却被一阵更大的喧哗打断了。

短暂的死寂之后，堂屋里像是炸开了锅。

“哎呦喂！张晋！你可真出息了啊！”还是二舅妈，她一拍大腿，声音尖利，脸上堆满了笑容，几步就凑到了炕边，那热乎劲儿，恨不得把张晋从炕梢拉到炕头热乎的地方。“当店长了！多大的官啊这是？哎呀，我们都不知道，你这孩子，也太低调了！真是真人不露相啊！”

“是啊是啊，张晋，啥时候当的店长啊？在省城管多少人呢？”另一个姑妈也挤了过来，满脸堆笑，刚才还说张晋闷葫芦呢。

“我说呢，张晋这孩子看着就稳重，有出息！不像我们家那几个，就知道瞎胡混！张晋啊，你看看你弟弟妹妹，以后多提点提点他们！”

“昊子，你弟弟这么厉害，你怎么也不早说啊！这可是大喜事啊！”有人开始转向张昊，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，仿佛张昊故意藏着掖着似的。

张昊还处在震惊之中，被这突如其来的恭维砸得有些晕头转向，只能木讷地“啊？”“哦”地应着，眼神飘忽地看了看张晋。

喜红的脸也红一阵白一阵，她看看张晋，又看看身边这些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亲戚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她悄悄拉了拉张昊的衣角，张昊却没什么反应。

“张晋啊，你在省城那么大的商店当店长，应该也能赚不少钱吧？”一个堂叔搓着手，眼睛里闪着精光，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钱。

“就是就是，以后我们去省城，可得找你啊！给我们也弄点紧俏货！我们也不白拿，给钱，给钱！”

得，怕什么来什么。张晋本来就是怕麻烦，才没有到处宣传这些事儿的。

七嘴八舌的奉承和打探，像潮水一样涌向张晋。刚才还对他爱答不理，甚至话里话外带着几分轻视的亲戚们，此刻一个个都换上了最热情的笑脸，那股子殷勤劲儿，让人叹为观止。连角落里之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远房表婶，都努力往前凑，想插句话。

张晋看着眼前这些亲戚们截然不同的嘴脸，听着他们言不由衷的吹捧，又瞥见大哥张昊那震惊中带着迷茫，迷茫中又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，心中五味杂陈。他清楚，从康海潮说出那句话开始，很多事情，注定要不一样了。他刻意维持的“低调”，也在这吵嚷中被彻底打破。

康海潮还在旁边咧着嘴笑，看着这热闹场面，浑然不觉自己捅了多大的娄子，反而觉得自己给张晋“长了脸”，得意地挺了挺胸脯，觉得自己这趟回来可真没白跑。

张晋抬手揉了揉额角，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。这年，怕是没法清静了。

康海潮，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，将一沓厚厚的钞票塞进了张晋的棉袄口袋，有种鼓囊囊的触感。“张晋，这两千块，你先拿着应急！别嫌少，哥哥的一点心意！以后那【小霸王游戏机】，你可得多想着哥哥！”康海潮咧着大嘴，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张晋脸上，语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豪爽。

张晋想把钱掏出来还给他，手臂却被康海潮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按住：“拿着，必须拿着！你要是不拿，就是看不起我康海潮！”

张晋有些无奈。他其实不反感这种事儿。人有人道，鼠有鼠路。换个身份，张晋也不是拉不下脸来。可问题是，这开后门，直接开到老板这里了。张晋忍不住有点纠结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