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晋的每一句话，都像一把更重的锤子，一下，又一下，狠狠地敲在葛军最后的骄傲和幻想上，把它砸得粉碎。

葛军的脸色由红转白，再由白转青，嘴唇哆嗦着，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。

他不是傻子。他知道，张晋说的每一个字，全都是他不敢去想，却又血淋淋存在的事实。

他输了，输得一败涂地。

旁边的葛大爷也听懂了。他浑浊的眼睛里，原先对张晋的客气，此刻已经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感激和一丝敬佩。他看着自己那失魂落魄的孙子，心疼又无奈，最后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
“机会只有一次。”张晋看着葛军的眼睛，下了最后通牒，“宋老板的耐心是有限的。你今天不答应，明天，可能连这个价格都没有了。是拿着一笔钱重新开始，还是抱着你那点可笑的自尊心，等着被讨债的追得满大街跑，你自己选。”

葛军的身体晃了晃，拳头攥得死紧，指甲深深陷进肉里，却感觉不到疼。他还是不甘心，那股怨气顶在胸口，让他无法低头。

张晋看出了他的挣扎。

“好，你不甘心，我能理解。”张晋的语气突然缓和下来，像是在跟他谈心，“你想报复，想在生意上堂堂正正地赢我一次，对不对？”

葛军猛地抬头，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。

“你有这个野心，我算你是条汉子。”张晋点点头，话锋却陡然一转，变得锐利起来，“但是！你想赢我，光靠想，光靠在这里嚷嚷，有用吗？你之前已经试过了，输了！别跟我扯什么运气不好，也别说是我在背后搞你。你自己到底是怎么输的，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！”

“想要赢我，你就得比以前做得好十倍！百倍！才有可能！”

“可现在呢？”张晋摊开手，声音不大，却字字诛心，“你连站上牌桌的本钱都没有！”

他向前倾身，盯着葛军的眼睛。

“你要真是个男人，就收起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！把你的自尊心先给我塞回肚子里去！拿着宋志伟的钱，还清你的债，然后用剩下的钱，想办法干点什么，干出点名堂来，去惊艳所有人！”

“如果你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，连这点现实都看不清，就为了那点可笑的面子，宁愿当个满身是债的丧家之犬……”

张晋直起身子，声音冷了下去。

“那就别怪我看不起你。”

这番话，比之前冷静的分析更伤人，也更有效。它像一把刀子，精准地剖开了葛军所有的伪装，把他内心的不甘、野心、脆弱和懦弱全都血淋淋地展现在他自己面前。

巨大的现实压力和尖锐的心理冲击，终于彻底压垮了葛军。

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骨头，颓然地、重重地坐倒在身后的沙发上。客厅的弹簧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
他双手插进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里，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。

小小的客厅里，只剩下他压抑的、粗重的呼吸声。

葛大爷看着孙子这个样子，眼圈也红了，想说什么，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
过了许久，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。

葛军才慢慢地、慢慢地抬起头。他的脸埋在阴影里，看不清表情，声音嘶哑得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硬挤出来的。

“……他出多少钱？”

这句话，轻飘飘的，却意味着他彻底放下了所有抵抗。

张晋知道，事情成了。

他微微一笑，报出了一个数字。

“五十万。”

这个数字砸进葛军的耳朵里，没有激起半点波澜。

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。

不多。

甚至可以说，这个数字本身就是一种屈辱。

是对他所有野心与骄傲的最终定价。

可也足够了。

足够他还清银行的贷款，还清那些供应商的货款，还清所有追在他身后，让他夜不能寐的债务。

然后，揣着剩下的一点残羹冷炙，像个孤魂野鬼一样，从所有人的视线里彻底消失。

这个价格，是对他过去所有努力的彻底否定。

也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，免于溺死的浮木。

葛大爷浑浊的眼睛里，却瞬间亮了一下，像是风中残烛，被猛地拨亮。

他那一直紧绷着，微微颤抖的身体，终于松弛下来。

佝偻的背脊塌得更深，仿佛压在上面几个月，重如山岳的担子，终于被人卸了下来。

他看向张晋。

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

已经不是简单的客气。

也不是单纯的怨怼。

那是一种，他自己都说不清楚，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感激。

他比谁都清楚，这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孙子，现在能拿到的，最好的结局了。

再拖下去，连这五十万都没有。

张晋没有去看葛大爷的表情，也没有再理会那个已经失去灵魂的葛军。

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廉价的圆珠笔。

又从桌上抽了张皱巴巴的便签纸，俯身在满是茶渍的茶几上，写下了一串号码。

笔尖划过纸张，发出沙沙的声响，在这死寂的客厅里，显得异常刺耳。

【啪】。

纸条被他随意地在桌面上，轻飘飘地，却像一块巨石砸在葛军的心上。

“具体的收购细节，你直接和他谈。”

张晋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。

“我只负责牵线。”

这话的意思很明白。

到此为止，他张晋的事情已经做完。

剩下的烂摊子，那些繁琐的交接，那些需要低头哈腰的程序，他不想，也不会再插手。

这既是撇清关系。

也是给葛军留下的，最后的，一点可怜的体面。

葛军迟疑了一会儿，还是拿起了那张纸条。但是一直到他转身离开房间，他都没有再看张晋一眼。

客厅的地板老旧，每一步，都发出吱呀的呻吟。

那声音，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，一文不值的自尊上。

【砰！】

一声巨响。

厚重的门板，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。

也把他曾经所有的意气风发，所有的雄心壮志，都死死地关在了门后。

客厅里，只剩下葛大爷一声接着一声，无可奈何的叹息。

那叹息声里，有心疼，有不甘。

更有对未来的，一片茫然无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