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长青重新坐回到椅子上，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喝了一口，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，甚至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从容，但实际上，他的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安稳。

在等待合同的间隙，他抬起头，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会议室里那些曾经跟着他一起打拼的老下属的脸。

就是这一眼，让他心里猛地往下一沉。

那些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上，此刻都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、混杂着各种情绪的表情。有的人看着他，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，就好像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、自不量力的跳梁小丑。

有的人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失望，那种失望不是暂时的，而是累积已久，深到让人觉得心寒。还有更多的人，干脆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，低着头看手机，或者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，仿佛他陈长青已经是一个跟他们毫不相干的陌生人。

这些人，可都是他曾经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啊。他清楚地记得，就在不久之前，他们围在自己身边，一口一个“陈总”地叫着，那时候他们的眼神里，满满的都是敬重、信服和依赖。可现在……这才过了多久？

陈长清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变化，詹宏已经拿着两份刚从便携打印机里取出来的合同，走到了他面前。

“陈总，您看一下，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签字了。”

陈长青接过合同，压下心头那股不舒服的感觉，快速地浏览了一遍。条款确实很简单，核心内容就是他，陈长青，将持有的新锐小霸王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的股份，以人民币一百万元整的价格，全部转让给张晋。

他在签名栏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
当合同签署完成，双方交换文本的那一刻，陈长青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，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。刚才那种被逼到绝路的压抑和愤怒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近乎于解脱的轻松感。

他站起身，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商场上常见的、热络的笑容。那笑容看起来很灿烂，但在场的其他人看来，却总觉得有些刺眼和不合时宜。

“很好，从现在开始，新锐小霸王以后就完完全全是张老板的公司了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略显奇怪的愉悦感，仿佛占了多大便宜一样，“我这人也没别的本事，就懂点学习机。所以，我准备重新注册一个公司，继续干我的老本行。张老板，咱们以后就是竞争对手了，江湖再见。”

说完，他甚至没再多看张晋一眼，而是潇洒地转过身，直接面对着会议室里那些曾经的下属。

“就像我刚才说的，我已经准备再搞一个学习机公司，从头再来。”他的声音比刚才提高了几分，带着一种招兵买马的豪迈和煽动性，“你们当中，有谁愿意继续跟着我陈长青干的，现在就可以站出来。我向大家保证，只要跟我走，我给你们的待遇，绝对比现在更好！”

陈长青心里很自信。他觉得，这些人毕竟跟了自己这么多年，对他做产品的能力和为人都很了解。现在他愿意放下身段，重新创业，肯定会有不少念旧情、信得过他的人，愿意跟着他一起再打拼一次。

但是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，却让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僵住了。

整个会议室里，一片死寂。

落针可闻。

那些老员工都抬起头看着他，眼神里没有他预想中的一丝一毫的兴奋、激动或者期待。恰恰相反，他们的表情变得更加冷淡，甚至那种毫不掩饰的看不起和怜悯，变得更加明显了。

这尴尬的沉默持续了足有十几秒，就在陈长青快要站不住的时候，一个坐在角落里，以前和他私交还算不错的中层管理，轻轻地叹了口气，终于开了口。

“陈老板，看在咱们共事这么多年的份上，我劝你一句，还是换个行业吧，别再碰学习机了。”

那个人的语气很平静，甚至还带着点于心不忍，但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，都像是一根细长的针，不偏不倚地扎在陈长青的心上。

“你可能还不知道，张老板这个人，已经把你看得明明白白了。就在你刚才第一次摔门走出这个会议室之后，张老板就已经把你接下来可能会做的所有选择，都分析了一遍。而你，果然一步不差，完全是按照张老板的预测在走，主动退出新锐小霸王，拿着一笔钱，然后准备换个牌子，继续跟新锐竞争。”

陈长青脸上的血色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，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轻松和豪迈，瞬间土崩瓦解。

“你根本就不知道张老板的眼光有多准，看事情有多透。”那个中层管理摇了摇头，语气里满是复杂和无奈，既有对陈长青的同情，更有对张晋的信服，“你不可能赢得了他的。”

会议室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。

那个中层管理说完话后，就重新坐了回去，低着头，不再看任何人。可他那几句不咸不淡的话，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在陈长青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
每一个字，都砸得他头晕眼花。

他感觉自己像个笑话，一个被人提前写好了剧本，还自以为是主角的小丑。刚才那点因为摆脱了束缚而生出的轻松感，此刻荡然无存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穿、被戏耍后的灼热和难堪。这股热流从胸口往上涌，烧得他脸颊发烫，耳朵里嗡嗡作响。

他想反驳，想大吼，想说对方是在胡说八道，可张开嘴，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。因为他心里清楚，对方说的，全是真的。他走的每一步，都精准地落在了张晋的预料之中。

这种感觉，比直接输掉公司还要难受一万倍。

输了公司，他可以说自己是时运不济，可以说自己是被小人暗算。可现在，他感觉自己是输在了脑子上，输得明明白白，彻彻底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