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唐往前走了一步，站到他面前，距离很近，张晋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。

他的声音依然不高，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头一样砸在张晋心上。

“就在昨天晚上，我给你家里打了个电话。就是你哥接的，他说他也不知道你去哪了！” 

张晋的脸“刷”地一下就红了，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个耳光，火辣辣的。

他活这么大，从来没这么尴尬过。撒了个谎，结果人家早就把底细摸清了，还当着面，慢条斯理地给你揭穿。他甚至能感觉到，那扇紧闭的教室门后面，肯定有不少同学正竖着耳朵听。这下，脸是丢尽了。

没办法，九二年的时候，通讯根本没那么方便。张晋还没来得及和大哥对消息，就被抓了个现行。现在想想，买手机的事情确实不能再拖了。

杨斌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白来形容了，他看着张晋，嘴唇都在抖，眼神里就一句话：这下死定了。

事到如今，再怎么解释都是多余的。

张晋沉默了很久，久到他能听见自己有点乱的心跳声。他呼出一口气，再抬起头的时候，眼神反而平静下来了。

他看着老唐，很坦然地承认了。

“唐老师，对不起，我撒谎了。这事是我不对，我不该骗您。”

他的态度很诚恳，老唐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，但依旧严肃。

张晋知道，现在是唯一的机会，必须说实话，至少得说一部分实话。

他顿了顿，整理了一下思绪。

“我旷课，确实是有我自己的原因。我在外面……做了点小买卖。前段时间生意上出了点问题，到了一个很要劲的时候，我必须得过去处理。如果我不去，之前投进去的钱就都没了，大概……得亏个几十万。”

他没敢说实话。几千万的生意，对一个普通老师来说，太虚幻了，说出来只会被当成疯子。几十万，已经是他能想到的，一个听着吓人，但又不至于完全离谱的数字。 

可他还是想简单了。

“几十万？”

老唐听完，先是愣了一下，然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，气得笑了起来。他伸手指着张晋，手指头有点抖。

“呵呵，几十万。行啊，张晋，你可真行。这才上大学多久，撒谎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。我们家三代人，加起来也没挣过几十万。你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，跟我谈几十万的生意？”

他觉得这不仅仅是撒谎，这简直是在挑战他的常识和智商。

他收起笑容，脸色又沉了下去。

“你这个学生，思想根子上就出问题了！满脑子都是钱，投机取巧，不走正道！你以为大学是让你来做生意发财的吗？”

他摆了摆手，动作不大，但透着一股不容商量的坚决。

“行了，我也不想再听你那些胡话了。留级的处分，就这么定了。这件事，没得商量，谁来说也没用！”

这话就像是最后的判决，把所有后路都堵死了。

张晋的眼睛一直盯着老唐。 

他知道，跟老唐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。两个人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，他说东，老唐觉得是西。再纠缠下去，只会更糟。

常规的办法，已经用尽了。

那就只能用最后一招了。

张晋的眼神忽然定了下来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。他再次开口，声音不大，但很稳。

“唐老师，我做买卖这个事，系里的霍主任是知道的。”

这句话一出来，楼道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。

正准备转身离开的老唐，脚步一下子停住了。他慢慢地转过身，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张晋。

“你说什么？”

张晋迎着他的目光，没有躲闪。

“开学之前，我就因为这个事，专门找霍主任谈过。我这次出去，也是跟霍主任打过招呼的。您要是不信，可以现在就带我过去，我跟他当面对质。”

老唐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。

霍援朝？系主任？

他打心底里不信。霍援朝是出了名的治学严谨，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大二学生，旷课一个月去做什么生意？这小子，肯定是走投无路，开始拉大旗扯虎皮了。 

可张晋的样子太镇定了，一点都不像是在说谎。那种笃定的眼神，让老唐心里又有点犯嘀咕。

这件事，透着一股邪门。

老唐心里憋着一股火，他最讨厌的就是学生撒谎骗人，现在张晋还敢拿系主任来压他。

他盯着张晋看了足足有十几秒，最后冷笑了一声。

“好，好啊！张晋，你现在是越来越有出息了，连霍主任都敢拿出来当挡箭牌。行，我今天就成全你！咱们现在就去系办，我倒要亲耳听听，霍主任是怎么同意你旷课去做几十万大生意的！”

说完，他不再多看两人一眼，脸色铁青地一转身，朝着楼梯口走去。他的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，发出一下一下清脆又沉重的响声。

张晋心里也说不上是松了口气，还是更紧张了。他转头看了杨斌一眼。

杨斌的眼神里全是慌乱，他根本不知道霍主任是谁，也不知道张晋说的到底是真是假，只能六神无主地跟着。

张晋自己心里也没底。

这一趟去系办，可能是一条活路，也可能是一条死路。

他轻轻拍了拍杨斌的后背，没说话，示意他跟上。

三个人，一前两后，走在长长的走廊里。下午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前面的老唐像一座移动的铁塔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楼道里静悄悄的，只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，一步一步，都像是踩在未卜的前途上。

系办公室的门是老式的双开木门，漆成了深棕色，因为年头久了，有些地方的漆皮已经剥落，露出底下木料的本色。门上挂着一块长方形的白底黑字木牌，上面是手写的宋体字：中文系主任办公室。

老唐在门口站定，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衬衫的领子，深吸了一口气，这才抬手，用指关节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。

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，“请进。”

老唐这才推开门。门轴发出轻微的“吱呀”声，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