办公室不大，但收拾得很整洁。两面墙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，塞满了各种书籍和资料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旧纸张、墨水和淡淡的烟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。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，桌上同样堆着几摞高高的书本和文件，一个搪瓷茶杯，还有一个装满了烟蒂的玻璃烟灰缸。一个戴着老花镜，头发已经花白的男人正伏在桌前，就着台灯的光亮批改着什么。

听到门口的动静，他抬起头，镜片后的目光越过桌上的书山，先是落在老唐身上，然后又扫过他身后低着头的张晋和杨斌。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，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

他将手中的钢笔轻轻搁在笔架上，身体向后靠了靠，椅子发出一声轻响。

“小唐啊，有事？” 

老唐侧过身，让出身后的两个学生，然后往前走了一步，停在办公桌前。他的姿态很端正，语气里带着一种下级对上级的尊重，但内容却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火气。

“霍主任，我来跟您汇报个情况。这两个学生，是我们系大二的，这个叫张晋，旁边的是杨斌。张晋同学，从开学到现在，无故旷课一个多月，今天才刚刚返校。”

霍援朝的目光在张晋脸上停顿了两秒，又移开了。他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听着，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。

老唐见霍援朝没有打断，便继续说了下去，他 старалс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客观公正，而不是单纯的发泄怒火。

“我今天找他谈话，想了解情况，做做思想工作。可他呢，不仅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，还编造谎言，说什么他这一个月是出去做生意了，还做了几十万的大买-卖。霍主任，您听听，这是一个在校大学生该说的话，该做的事吗？现在学校里风气本来就有些浮躁，他这么一搞，影响多坏！我作为他的辅导员，认为这件事性质非常严重，必须严肃处理。我刚才已经通知他，系里决定给他留级处分。”

说到这里，老唐顿了一下，看了一眼霍援朝的反应。霍援朝依旧没什么表情，只是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。

老唐心里有了底，觉得主任也是赞同自己的处理方式的。他话锋一转，声音里透出一股无奈和气愤。

“但是，霍主任，最让我生气的是，张晋同学为了逃避处分，居然把您给搬了出来。他说……他说他旷课一个月，是事先跟您请过假，并且得到了您的批准。我实在是没办法了，只能把他带到您这儿来，当面对质。这件事，已经不只是旷课的问题了，这是公然撒谎，是品行问题了。”

他说完，便不再言语，办公室里陷入了沉寂。

杨斌的头埋得更低了，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，手心里全是汗。他感觉办公室里的空气都凝固了，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
张晋倒是很平静，他抬着头，目光坦然地看着办公桌后的系主任。他知道，成败在此一举。

最后，霍援朝叹了口气。 

“小唐啊……这个事，你看……是怪我。” 

老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。他有些没反应过来，愣愣地看着霍援-朝。

霍援朝把眼镜放在桌上，抬眼看了看站得笔直的张晋，目光里有些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，随即又落回到老唐身上，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。

“张晋这个学生，他走之前，的确是来找过我。当时跟我说做买卖有点急事，需要请个长假。我当时手头正好有一堆材料要审，忙得焦头烂额，就随口答应了。想着回头跟你打个招呼，结果这一忙起来，就把这事给忘到脑后了。” 

霍援朝的话说得很慢，很平淡，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
老唐张了张嘴，想说点什么，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一个字也发不出来。 

不可能……霍主任治学是全校出了名的严谨，怎么可能随口就批一个学生一个月的长假？这不合规矩，也根本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。

可是，霍援朝亲口承认了。

当着他的面，当着两个学生的面。

霍援朝重新戴上了眼镜，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，翻了两页，像是这件事已经翻篇了。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，对老唐做了个总结。

“学生有特殊情况，跟我这个系主任请假，我批准了，程序上没有问题。至于时间长了点，回头我再批评他。你呢，也是认真负责，但以后处理问题，先把情况了解清楚。火气不要那么大，对身体不好。”

老唐盯了张晋一眼，那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困惑。他不明白，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。 

最后，他什么也没说，只是对着霍援朝僵硬地点了点头，算是告辞。然后，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，拉开办公室的门，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。

门被轻轻地带上，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。

门关上的那一刻，杨斌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，他靠着墙，长长地、几乎是虚脱般地吐出了一口浊气，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。

办公室里，霍援朝放下了手中的文件。他脸上的那种客套和公事公办的神情也随之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加掩饰的审视和严肃。他身体微微前倾，胳膊肘撑在桌面上，双手交叉，目光如炬，直直地看向张晋。

“张晋。”

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
张晋立刻站直了身体。

“霍主任。”

霍援朝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，一下，又一下。

“你这一走，就是一个多月。我刚才虽然那么说了，但你自己心里清楚，这合不合规矩。就算我同意了，你也不能这么长时间不跟学校联系。太过分了。”

张晋知道，这才是霍援朝真正想说的话。刚才对外，是维护学生，是平息冲突。现在，才是真正的师长对学生的训诫。他心里对这位长辈充满了感激和敬意，微微低下头，态度诚恳。

“霍主任，对不起，这件事是我做错了。我向您检讨。但这次时间这么长，确实是有我非去不可的理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