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援朝的身体向后靠回椅背上，双手依旧交叉着，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更浓了。

“哦？那我倒要听听，是什么天大的理由，能让你一个在校大学生，把学业扔下一个多月，跑到外面去。”

张晋抬起头，迎着霍援朝的目光。他知道，到了这一步，遮遮掩掩已经没有意义了。霍援朝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，这份人情，他必须还。而最好的方式，就是坦诚。

他看了一眼旁边还处于劫后余生状态的杨斌，然后目光坚定地看向霍援朝。他的声音很平静，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。

“霍主任，我这段时间，去了魔都。”

霍援朝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，没有说话，示意他继续。

“我去倒卖股票认购证去了。我在那里，赚了一千五百万。”

“啪嗒。”

霍援朝一直握在手里的那支派克钢笔，从他的指间滑落，掉在了厚厚的文件上，发出了一声沉闷的轻响。

他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
他脸上的肌肉瞬间凝固，嘴巴微微张开，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，不再是审视，也不是严肃，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、迷茫和全然不可思议的空白。

一千五百万？

这个数字像是一记重锤，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脑子里，让他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。他一年的工资加各种补贴，不过几千块钱。一千五百万，对他来说，是一个需要用一辈子去仰望，却连边都摸不到的天文数字。

办公室里，陷入了一种死一样的寂静。

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的指针，在“滴答、滴答”地走着，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刺耳。

霍援朝粗重的呼吸声，在寂静中响起。他看着眼前这个学生，这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，神情平静得有些过分的年轻人，忽然感觉自己几十年来建立起来的世界观，正在发生剧烈的动摇。

张晋没有给他们太多消化的时间，他知道，必须一鼓作气，将所有的牌都摊在桌面上。

他看着霍援朝震惊的眼神，继续用那种平静到可怕的语调，说出了最后一句话。

“然后，霍主任，我把这一千五百万，没有拿回来。我用它，全部投进了新锐小霸王的学习机项目。”

办公室里，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
墙上那台老式挂钟的指针，每一次“滴答”的跳动，都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死寂的池塘，漾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，却又很快被更深沉的安静吞没。窗外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，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斑，空气中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上下翻飞，无声无息。

一直缩在角落里的杨斌，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。他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，恨不得能跟墙角的阴影融为一体。他看看身旁站得笔直的张晋，又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办公桌后的霍援朝。

霍主任就那么靠在椅背上，一动不动。

那支从他手里滑落的派克钢笔，还静静地躺在那叠厚厚的文件上。过了许久，久到杨斌都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要僵住的时候，霍援朝才有了动作。

他非常缓慢地俯下身，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，伸出两根手指，将那支钢笔拈了起来，重新握进手心。笔身的金属质感带着一丝凉意，似乎让他混乱的思绪找到了一点依凭。

他重新靠回椅背，椅子发出一声轻微的“嘎吱”声。他抬起头，目光再次落在张晋的脸上。那张年轻的、过分平静的脸上，没有一丝波澜。镜片后面，霍援朝的眼神很复杂，里面的惊涛骇浪已经慢慢沉淀下去，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探究。

他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喉咙，嘴唇动了动，发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

“张晋……”他顿了一下，似乎在组织自己的语言，斟酌着用词，“你……你买卖现在做得这么大了？”

这句话问出口，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真实。他见证了张晋从一个青涩的学生，一步步走到今天。他办家教中心，开食品厂，在霍援朝看来，这已经是学生创业的顶峰了，是值得在全校大会上表扬的正面典型。他预想过张晋毕业后或许能成为商界的新星，但他从未想过，这个过程会如此之快，规模会如此之大。

张晋的脸上露出一点不太好意思的神色，这让他看起来终于有了点学生的样子。他稍微侧了侧身，避开了霍援朝过于专注的视线。

“霍主任，这事儿说起来，其实算是一次捡漏。”

霍援朝没有说话，只是身体微微前倾，做了个“你继续说”的手势。

张晋组织了一下语言，用尽可能平实的方式解释起来。

“前段时间，报纸上、新闻上都在提股票认购证，您应该也知道吧？”

霍援朝点了点头。他当然知道，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闲聊时也讨论过，大部分人都觉得那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，甚至有人说是官方默许的骗局，就是为了收拢社会上的闲散资金。真正去买的人，寥寥无几。

“我当时对国家的政策，其实是很看好的。我觉得国家下定决心要搞活经济，搞股份制改革，那这个认购证，就不可能只是废纸一张。我当时就觉得，这个东西，以后可能会涨价。”

他说话的语气很平淡，像是在分析一道普通的数学题，而不是在讲述一个关乎千万财富的决策。

“但是当时的情况，霍院长您肯定也清楚。绝大多数人，都不看好这个。我身边也没人信。”张晋坦然地笑了笑，“所以我就没有告诉别人，就是悄悄地，把我手头上能调用的所有流动资金，都拿去买了股票认购证。”

听到“所有流动资金”这几个字，霍援朝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。他放在桌面上的手，指关节微微泛白。

“我当时也想过最坏的结果。”张晋的目光很诚恳，他看着霍援朝，让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真诚，“如果赔了，我也不是赔不起。毕竟新锐食品厂和心愿家教中心的底子还在，我很快就能东山再起。但是如果赚了，那我就能大赚一笔。我当时就是抱着这种心态，试了一下。”

他微微低下头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歉意。

“因为赌的有点大，怕您知道了会替我担心，就一直没跟您说。结果现在……我赌赢了。之前的投资，翻了几十倍。这才赚到了这一笔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