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。

霍援朝摘下了眼镜，用指肚慢慢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。他闭上眼，脑子里乱成一团。他一个月的工资加上各种补贴，几百块钱。一年的收入，几千块。一千五百万，这个数字对他来说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。而现在，这个故事的主角，就站在他的面前，是他的学生。

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，那口气仿佛带走了胸中的所有憋闷和震惊。他重新戴上眼镜，看向张晋的眼神里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严厉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

他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
“你这也赌的太大了……全国没有多少人敢和你一样疯狂的。”他摇了摇头，声音里满是感慨，“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夸你眼光好，还是该庆幸你运气好了。”

感慨过后，霍援朝的思维终于转回了现实。他想起了张晋最后说的那句话，那句话带来的冲击，其实并不比一千五百万这个数字小。

他身体坐直了一些，表情也重新严肃了起来。

“我刚才听说，你把这一千五百万，都投到新锐小霸王里了。”他盯着张晋的眼睛，一字一句地问，“这次，又是赌一把？”

张晋摇了摇头，这一次，他的神情无比坚定，眼神里透着一种强大的自信。

“霍主任，这次，我不是赌。我有绝对的信心。”

他看着霍援朝疑惑的眼神，开始详细地解释起来。

“我们做的新锐小霸王学习机，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。在决定大规模投产之前，我们已经在小范围地铺开，做了试运营。”张晋的语速不快，但条理清晰，“试运营的数据非常好。只要是接触过我们学习机的家长和孩子，超过九成都有强烈的购买意愿。它能帮助孩子学习，又能提供适当的娱乐，对家长来说，吸引力非常大。它的市场潜力，比我之前做的任何一个项目都要大得多。”

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，张晋提到了另一件事。

“而且，这件事还牵扯到了我的合伙人，陈长青。他就是看到了试运营的数据之后，才认定这东西是个金矿。也正是因为这样，他前段时间突然提出要巨额增资，目的就是想稀释我的股份，把我从新锐公司的决策层里彻底挤出去，好独吞这个项目。”

张晋的语气很平静，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，但霍援朝能听出这平静背后的暗流汹涌。一个学生，在外面不仅要搞研发、跑市场，还要应对这种商业伙伴背后的刀子。

“当时的情况很危险，如果我手里没有足够的资金，新锐可能真的就不姓张了。”张晋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，“正好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，股票认购证那边，我赌赢了。我拿着这一千五百万，反手就把他手里的股份全部收了回来，让他彻底出局了。”

霍援朝靠在椅背上，久久没有说话。

他感觉自己这一个下午，像是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电影。他之前还因为张晋一个多月没来上课而生气，觉得他是不务正业，本末倒置。现在才知道，就在这一个多月里，这个年轻人经历了一场关乎身家性命和事业存亡的豪赌，打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商业战争，并且，他赢了。

从一个前途光明的学生创业者，到如今手握千万资本、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企业家，这种蜕变，只用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。

霍援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这声叹息，有震撼，有欣慰，也有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。他觉得自己几十年来建立的对学生、对社会的认知，都在今天被这个年轻人给刷新了。

他看着张晋，这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衬衫，神情却比许多成年人还要沉稳的年轻人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
他伸出手，拿起了桌上那份已经签好字的、关于给予张晋记大过处分的决定书。他看了一眼，然后，在杨斌惊愕的目光中，他把那张纸，慢慢地、非常用力地，撕成了两半，再对折，撕成了四半。

他抬起手，将纸屑准确地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。

做完这个动作，他才重新看向张晋。

“记过的事情，不用你管，我给你取消了。”霍援朝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，但其中多了一种霍援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郑重，“另外，张晋，你听我说。”

他停顿了一下，似乎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，办公室里的空气也随之变得肃穆。

“如果你的小霸王，真得能发展起来，能做到你说的那个规模。”霍援朝的目光炯炯，像是两簇火苗，“我亲自带你去见校长！”

“你要是真有一千五百万规模的企业，还担心什么学分？还担心什么毕业？”他的声音不大，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，敲在张晋和杨斌的心上，“我豁出我这张老脸不要，也去给你向学校申请保送研究生！”

办公室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，安静得只剩下墙上老式挂钟发出的，单调而清晰的“滴答”声。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挤进来，在深色的办公桌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斑，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浮动。

霍援朝身体微微前倾，双手交叠放在桌上，目光落在张晋的脸上。他刚才说出的那句话，似乎耗尽了他不少力气，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张晋和杨斌的耳边。

“我豁出我这张老脸不要，也去给你向学校申请保送研究生！”

杨斌的呼吸都停了半拍。他看着一脸郑重的霍援朝，又扭头看看身旁一脸错愕的张晋，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。保送研究生？还是系主任豁出老脸去申请？这在大学里，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待遇。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，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

张晋自己也被这个提议砸得有些发懵。他预想过霍援朝的各种反应，震惊、欣慰，甚至是批评他投机取巧，但唯独没想过，霍主任会直接给他这样一个承诺。他缓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，下意识地连连摆手，脸上挤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苦笑。

“霍主任，真不至于。我……我当个普通学生就行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