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援朝看着张晋，从那双平静的眼睛里，他看到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周全。他本来还盘算着，要把张晋树立成一个学生创业的典范，好好在全校宣传一下，给水利系，也给学校挣点脸面。现在听张晋这么一说，他才意识到，是自己想得简单了。这个年轻人，比他想象的要低调，也想得更远。

他心里那点没能宣传的遗憾，很快就被对张晋这份沉稳的欣赏所取代。

“行吧。”霍援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身体彻底放松下来，靠在宽大的椅背上。他看着张晋，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，也带着几分赞许，“你小子……真是让人看不透。那就按你说的办。”

事情总算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。张晋和杨斌都松了一口气，向霍援朝告辞。

“霍主任，那我们就先走了，不打扰您工作了。”

“去吧，有事随时来找我。”霍援朝摆了摆手。

两人转身走出了办公室，身后的门被杨斌轻轻地带上了。霍援朝的目光从门口收回，落在桌上那份关于新校区建设的预算文件上，看着上面那个刺眼的“四百万”的数字，他不由得再次摇头失笑。

……

从行政楼里走出来，阳光透过路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，在地面上洒下斑驳摇晃的光影。夏末的蝉鸣已经不像盛夏时那般聒噪，风里带着一丝秋天的凉意，吹在人身上，说不出的舒服。

杨斌跟在张晋身侧，两人默默地走着，谁都没有说话。杨斌的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，霍主任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，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。他有很多问题想问，比如张晋到底是怎么赚到那么多钱的，比如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，但话到嘴边，又觉得问这些有些不合时宜。他感觉，从今天下午开始，他和张晋之间，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。

张晋也在想心事。搞定了学校这边，他总算可以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公司的运营中了。小霸王学习机的生产和销售，还有后续新产品的研发，千头万绪，都需要他去拍板。

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穿过林荫道，快到自行车棚的时候，张晋忽然停住了脚步。

他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。

在车棚旁边的一根水泥路灯杆下，一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安静地站在那里。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，长发被微风轻轻拂动，露出白皙的脖颈。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，目光越过稀稀拉拉走过的学生，笔直地、没有任何闪躲地，落在了张晋的身上。

是杨雨菲。

杨斌自然也看见了杨雨菲。他目光一凝，用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撞了下张晋，同时压低了声音，朝那个方向扬了扬下巴。 

“哟，晋哥，你的‘情债’来了。”

张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，距离拉近了些，他能看到杨雨菲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，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，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们。

杨斌咧嘴笑了笑，笑容里带着点“兄弟我懂你”的意味。他拍了拍张晋的肩膀，动作显得很识趣。

“我就不参与了，先走了。”

说完，他便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自行车，解了锁，跨上车，回头对张晋摆了摆手，很快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。

张晋看着杨雨菲，心里泛起一阵无法言说的苦笑。他知道，这一关是躲不过去的。他深呼吸了一下，调整好面部表情，迈开步子，朝着那个安静等待的身影走了过去。

一步，两步。

越走近，他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。他能看清她紧紧抿着的嘴唇，和那双眼睛里积压的怨、念，还有一丝丝快要压制不住的火气。

他走到她面前，停下脚步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他搜肠刮肚地想着开场白，想解释，想道歉，最后却只化为一句干巴巴的称呼。

他张了张嘴。

“雨菲，我……”

话还没说完，杨雨菲却有了动作。她猛地抬起了右手，手臂在空中划过一道迅疾的弧线。

“啪！”

一声不算特别响亮，但异常清脆的耳光，结结实实地甩在了张晋的左脸上。

周围零星几个路过的学生，脚步都为之一顿，投来惊讶的目光，但很快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加快了脚步走开了。

空气彻底安静下来，只剩下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。

张晋捂着火辣辣的左脸，整个人都愣住了。他想过她会生气，会质问，会哭闹，却完全没料到，她会直接动手，还是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。

杨雨菲那只落下的手，在身侧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。她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，一层水汽蒙了上来。她看着张晋，身体也跟着轻轻颤抖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
她开口了，声音不大，却像一把锥子，字字扎心。

“张晋！你混蛋！”

泪水终究还是没忍住，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。

她没有提高音量，只是用一种带着哭腔的、压抑着巨大委屈的声音继续质问。

“你消失一个多月，不声不响，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担心？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？！为什么！”

她的每一个问题，都让张晋心头一窒。浓浓的愧疚感像是潮水一般将他淹没。这段时间，他确实忙昏了头，从南边到北边，从公司到学校，他处理了无数的麻烦，却唯独忽略了她。他甚至没有想过，在他为了事业焦头烂额的时候，有一个人会因为他的杳无音信而夜不能寐。

他张了张嘴，发现任何解释在此时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，像是一种狡辩。

“对不……”

他的道歉还没能说出口，杨雨菲突然又有了新的动作。她猛地向前一步，踮起脚尖，双手有些笨拙却用力地环住了他的脖子，狠狠地吻了上来。

这个吻没有丝毫的温柔可言，带着压抑已久的怒意、满腹的委屈和积攒了一个多月的思念。她的嘴唇冰凉，还带着泪水的咸涩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