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晋抬起头，看向霍援朝。

“什么时候见面？”

“校长希望尽快，时间就定在明天上午九点。你到时候直接来我这里，我带你过去。”

霍援朝看出了他的顾虑，又补充了一句。

“别有太大压力，就当是跟一位学识渊博的长辈聊天。把你的姿态放低，谦虚一点，总没错。”

张晋点了点头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。事已至此，他没有退路。

“好，我知道了。今天麻烦您了，霍主任。”

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。

霍援朝也站起身，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“去吧，回去好好休息，养足精神。”

张晋转身走出了办公室，身后的门被轻轻关上，隔绝了那片灯光。

行政楼外的冷风吹在脸上，让他有些发热的大脑清醒了几分。他没有立刻回宿舍，而是在楼前的空地上站住了。他抬头望向深蓝色的夜空，几颗星星稀疏地挂着，月亮被云层遮住，只透出一点朦胧的光晕。

一件麻烦事刚刚被摁下，一件更大的、更无法预料的事情又冒了出来。

他就像一个在钢丝上小心翼翼行走的人，本以为只要专注脚下，就能安然走到终点。却没想到，头顶的聚光灯突然亮起，将他照得通亮，钢丝底下，也坐满了不知名的观众。

这次会面，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影响？是霍主任口中的机遇，还是一个他无法预料的、充满未知的挑战？

张晋站在原地，久久未动，心中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明天的复杂情绪。

一夜无话。

第二天，天刚蒙蒙亮，张晋就醒了。宿舍里静悄悄的，舍友们还在沉睡。他没有赖床，轻手轻脚地起身洗漱，然后换上运动服，一个人去了操场。

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，跑道上空无一人。他一圈一圈地跑着，直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，呼吸变得粗重，那种盘踞在心头的紧张和不安，才随着汗水被一点点排出体外。

吃过早饭，他回到宿舍，从箱子里翻出一身体面些的衣服。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，一条蓝色的卡其布裤子，不新，但都洗得干干净净，也被他提前压在床垫下，熨烫得没什么褶皱。

八点五十，他准时出现在霍援朝的办公室门口。

霍援朝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，看见他，便放下了手里的活儿。“来了？”

“霍主任。”张晋点了点头。

霍援朝拿起桌上的一个搪瓷杯，将里面的茶叶末子倒掉，也没再续水，直接站起身。“走吧，校长办公室就在楼上，三楼。”

行政楼的楼道里格外安静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，踩在冰凉的水磨石地面上，发出清脆的“哒、哒”声。霍援朝走在前面，背影宽厚，一路上什么也没说。张晋跟在后面，目光落在前方，心里反复盘算着待会儿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和应对之策。

很快，两人在三楼走廊的尽头停下。这里只有一扇门，厚重的红木门，门上挂着一块写着“校长室”的黄铜牌子。

霍援朝停住脚步，回头看了张晋一眼，嘴唇动了动，最终还是没说什么，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。那眼神里有鼓励，也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。

张晋定了定神，抬起手，在门上叩了两下。

门里传来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。“请进。”

他推开门。一股混杂着旧书、墨香和茶叶的味道迎面而来。这间办公室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，也更有书卷气。左手边是一整面墙的巨大书架，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书籍，从政治经济到文学历史，厚薄不一，颜色各异。阳光从正对面的大窗户照进来，落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，桌上的文件堆放得很高，却不显凌乱。

一个戴着眼镜、头发有些花白的男人正坐在桌后看文件，听到动静，他抬起头，脸上露出了微笑。他看起来五十多岁，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中山装，气质儒雅，没有半点领导的架子，更像是一位在书房里治学的教授。

这个人，就是江州大学的校长，唐树人。

霍援朝率先迈步进去。“校长，张晋来了。”

唐树人已经站了起来，绕出宽大的办公桌，很自然地指了指一旁的待客沙发。“嗯，援朝啊，辛苦你了。”他随即看向张晋，目光温和，“来，张晋同学，坐，别站着。”

这番姿态让张晋心里稍稍松了口气，但独自面对学校最高领导的那种无形压力，依然沉甸甸地压在肩上。他依言在长条沙发的一头坐下，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，双手放在膝盖上。

唐树人没让他们自己动手，而是亲自拿起暖水瓶，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茶，茶叶在玻璃杯里舒展开来。他把茶杯分别放在两人面前，然后才在张晋对面的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。霍援朝则坐在了长条沙发的另一头，与张晋隔开了一段距离。

唐树人端起自己的茶杯，吹了吹上面的热气。“不用这么拘束，就当是来我这儿聊聊天。”

张晋点了点头，应了一声。“嗯。”

“我听霍主任提过你，说你是咱们水利学院的学生。结果却做起了大买卖？”唐树人喝了口茶，像是闲聊家常。 

张晋姿态放得很平。“校长过奖了，我只是运气好。” 

唐树人笑了笑。“哪有那么多运气好的人啊。”

他又问起了张晋在学校的生活，从食堂的饭菜味道，到宿舍的住宿条件，甚至还问他最喜欢系里哪位老师的课，为什么喜欢。 

他似乎对学校的每个细节都很了解，谈吐风趣，知识渊博，无论张晋提到哪位老师，他都能说出这位老师的研究方向和学术趣事，气氛一时间很是融洽。

张晋有问必答，态度不卑不亢。他心里清楚，这些都只是开胃菜，真正的正题还没开始。

果然，在聊了十几分钟后，唐树人放下了手里的茶杯。玻璃杯底和木质茶几轻轻接触，发出一声很轻的“嗒”声。

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