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季垂着眼，像是用了很久去思考。

过了许久，他慢慢点头。

“……能。”

这一刻，通道里没有任何掌声。

没有呼喊。

没有一句煽动人心的豪言。

可所有人都明白，这一声“能”，已经是最纯粹的誓言。

哪怕他已经不是完整的人。

哪怕这副身体注定要被后世诅咒。

沈启看着他，胸口一阵阵发紧。

他缓缓直起身，背对其他人，低声道：“解锁舱内通讯权限。”

副控犹豫了几秒：“你要……单独对话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明白。”

绿色指示灯亮起时，沈启抬手，取下了耳机。

他望着那双疲惫的眼，声音低沉：“林季。”

“在。”

“我……我想给你们一个承诺。”

感染体没出声。

沈启闭了闭眼：“如果你能活着回来，如果这场仗能赢——”

“我会倾尽所有，想办法帮你们恢复人形。”

金属封仓内，那双灰蓝色的瞳孔缓慢收缩。

半晌，林季低声：“恢复……人形？”

“哪怕只恢复一部分。”

“哪怕只是一张能再被叫作人的脸。”

他说完，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到快要开裂。

运送舱里的林季没有立刻回答。

他就那么站着，胸口一下一下起伏，像是那颗心脏终于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。

“……我明白。”

“沈指挥。”

“如果能活着回来——”

他声音轻得近乎消散：“那就……好。”

一秒，两秒。

沈启慢慢后退一步，重新戴上耳机。

“关闭单线通道。”

副控声音有些发涩：“明白。”

通道熄了灯。

走廊又恢复死一样的冷。

“唐望。”

“在。”

“把第一批的代号，报上去。”

唐望抬眼，眼底有一点艰涩的红。

“你要怎么命名？”

沈启看着那扇封闭的金属门，嗓子低得像要碎：“他们不是怪物。”

“也不是实验。”

“他们是在替全人类赎罪。”

他声音哑得连自己都差点没听清：“代号——救赎军团。”

唐望轻轻低下头：“明白。”

第二天。

救赎军团的名单被送上最高理事会。

那份名单很短，只有二十七个编号，后面跟着残缺的基因序列和适配率。

通告送到各地城邦和避难港的那一刻，频道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。

许多人不再谩骂。

也不再喊口号。

他们终于明白，那些被囚禁的蓝色身影，不只是恐惧的象征。

他们是所有人不敢去做，却必须有人去做的牺牲。

天启塔主控层灯火未眠。

沈启坐在长桌尽头，左手轻轻搭在桌面，透明的指骨一动不动。

副控走上前，声音沙哑：“救赎军团全部封仓完毕。编号H3-011请求在出发前与你再通一次话。”

沈启垂着眼，许久才开口：“接。”

投影浮起。

林季的身影依旧安静站立，鳞甲覆盖的肩膀一点点抖。

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：“沈指挥……有件事……想拜托你。”

“说。”

“我家在南海的旧城，老房子……应该还在……”

沈启闭了闭眼，喉咙紧到快要窒息：“我知道。”

“如果……我没能回来……”

林季缓慢地抬起一只手，按在胸口：“替我……看看它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替我……告诉我的家人……”

他声音忽然哑了，像是那层鳞甲压在了声带上：“对不起。”

沈启抬手，指尖颤着点在舱壁投影上。

“我答应你。”

通话结束的那一瞬，沈启忽然觉得自己也成了个怪物。

一个没资格落泪的怪物。

他看着救赎军团的名单，声音低到只剩下气息。

“……抱歉。”

雨夜再度降临。

在这座拼着命点亮的塔里，所有人都看见了同一行字：

救赎军团，已集结。

这是一群半人半兽的怪物。

也是一群，再没人愿意去承认的……人类。

哪怕他们背负了所有恐惧。

哪怕他们从此再没有归途。

他们的名字，仍要被写进人类的存亡里。

也许有朝一日，这个星球真的被抽干一切生命。

至少在最后一次反击里，曾有人试过用残缺的身躯，把同类的命，扛在自己肩上。

再没有退路。

也再没有第二种可能。

这就是救赎军团。

人类最绝望，也最纯粹的希望。

雨不知何时停了。

但天启塔的走廊仍旧潮湿，冷得像一座空洞的棺。

沈启靠在那扇沉重的金属门上，指尖在门缝上缓缓滑过。

副控远远看着他，没有打扰。

哪怕所有人都等着下一条指令，可这一刻，谁也不敢催。

足足过了一分钟，沈启才直起身，声音低得像一阵散在风里的砂砾：

“把星际防线规划图调出来。”

副控怔了怔：“……你要现在定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沈启，救赎军团才刚集结，跃升塔还没修复，南半球的供能线三分之一断了……”

“没时间。”

他抬眼，黑色的眸子透过那层冷白灯，显得空洞得近乎冷酷。

“再等几天，银河联盟的先行舰就要到近轨了。”

副控喉结滚了下，不再劝。

“明白。”

他弯腰去接入指令，手背因为过度疲劳抖了几下，还是把所有星际部署文件调上了三维墙。

走廊尽头，一道道冷蓝的光线在空中缓缓展开。

那是星球的投影：

墨蓝色的大气层，遍布尘埃的外层轨道，带着裂纹的月球，和最远处环绕着小行星带的稀薄光环。

看上去就像一颗注定要消亡的心脏。

沈启走到投影中央，抬手在空气里慢慢勾画。

“地球第一层轨道，部署主频武器。”

“以月球基地为中心，建立四座独立防御节点。”

他指尖缓缓划过那片残缺的月面：“这里。”

副控声音低下去：“月面基地的建设方案，原计划三年。”

“三个月。”

“……你疯了。”

“把跃升塔的能源优先级切掉一半，全拨过去。”

副控脸色发白：“那跃升塔的升空计划怎么办？！”

“延后。”

“延后多久？”

“无限期。”

这句话落下的刹那，副控猛地抬头。

他张了张嘴，最终还是没说出那个“你这是把人类所有退路都堵死了”。

因为他知道，说也没用。

这一步，所有人都明白。

银河联盟不会给地球第二次机会。

沈启看着那颗遍布阴影的月球，声音忽然轻下来，像一阵快要消散的风：

“退路？”

“我们已经没退路了。”

副控抿了抿唇，还是低声：“明白。”

投影上，月面基地的坐标一点一点亮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