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启没有回答。

他抬起的手缓缓垂下。

胸口那团微弱的暖意在一点点退空，像一支燃尽的火。

他看见那片轨道。

看见那些已经蓄满能量的湮灭轨道炮。

看见林韵的战机静静停在废墟之上，舱盖敞开，风吹过她的长发。

一切都要结束了。

他忽然觉得很轻松。

他想，至少他尽力了。

至少，在这漫长的荒凉里，他们用所有人都觉得毫无意义的顽抗，活出了尊严。

可下一秒，整片战区忽然震动了一下。

不是湮灭炮发射。

而是远比任何轨道武器都古老的低鸣，在真空深处缓缓响起。

极夜避难港的观测员猛地抬头：“这是……”

望北一瞬屏住呼吸：“低频波段……这是文明级通讯！”

一道极其缓慢、深沉的声音，忽然在所有频道里响起：

【银河联盟，记录更新。】

声音仿佛来自一颗恒星内部，震得耳膜一阵阵发胀。

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某种彻底超越人类语言的庄严。

【地球文明，代号E-2179，于公元纪元第六千二百三十八年，完成了第三级集体意志验证。】

【根据银河法典第零条附录，任何文明一旦完成所有考验，将具备申请独立星际主权的资格。】

轨道战区。

银河联盟旗舰指挥舱里，一排高等文明官员一瞬安静。

索赫尔缓缓抬眼，声线罕见地低了半度：

【……守望者文明。】

南极港主控台。

林韵猛地抬起头，眼底有一层薄薄的水雾：“是它们……”

“沈启……”

她声音一阵沙哑：“他们来了。”

沈启没有动。

他只是抬眼，看着战术投影上，正慢慢显现的那个符号。

那是一个极其简朴的圆环，内部有一道纵向裂纹。

没有任何人类识别程序能解读。

可所有文明都认识。

守望者文明。

比银河联盟更古老，曾经裁定过恒星系的生灭。

它们从不插手低等文明的战争。

只有一种例外——当一个种族通过了全部考验。

那声音一字一顿，缓缓在所有频道回荡：

【地球文明，已通过第零条考核：自我牺牲意志。】

【编号E-2179，申请独立资格条件，成立。】

【银河联盟，停止一切军事行动，开启听证程序。】

轨道上的轨道炮没有熄灭。

银河联盟主舰深红色的灯带却微微闪动。

那是主控系统的迟疑。

因为哪怕它们再傲慢，也无法无视守望者文明的裁决。

索赫尔缓缓站起，背后深红披风在失重中缓慢飘起。

【地球文明。】

他声音冷得像一颗死星。

【你们擅自使用高于许可级别的净化频率，以及集体意识同调。】

【这是被银河公约明令禁止的手段。】

守望者的声音低沉响起：

【未检测到外部文明介入。】

【净化频率未超过自然演化阈值。】

【争议确认：可提交三千年期仲裁。】

索赫尔冷冷道：

【三千年期？在这三千年内，你们要这个野蛮种族继续坐拥威胁吗？】

沈启静静看着他。

他半透明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。

只有一种彻底的冷淡。

南极港主控台。

望北缓慢吐气：“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。”

“守望者出面……银河联盟就算再想毁掉我们，也必须先进入仲裁。”

林韵的手还紧紧扣着胸口的导体，声音轻得像风：“那我们……至少能活下去。”

轨道。

守望者的声音再次响起：

【银河联盟，请在银河时间五秒内，确认是否承认独立申请程序有效。】

【如拒绝，守望者文明将记录该拒绝，并在星际议会永久保留申诉。】

这句话，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。

可所有人都知道，这就是守望者的底线。

银河联盟旗舰里，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。

数百条深红色的观测光线同时锁定地球。

舰内所有高等文明的官员，都在低声讨论着：

是否要为一个几乎被打空的二级文明，冒着激怒守望者的风险，彻底抹除？

索赫尔闭着眼，面无表情。

【……听证程序，我不会承认它具备合法性。】

他声音冷硬：“它们用的是……自残的手段。”

【它们是野蛮的。】

【没有资格踏入星际共生体系。】

守望者没有争辩。

它的声音如恒星震荡：

【银河法典第零条，从未区分手段与代价。】

【只有意志。】

轨道战区一片死寂。

无数战机漂浮在真空。

残破的座舱里，有人低低哭了出来。

那些平民频道，也有孩子在问：

“我们是不是不用死了？”

“是不是有人帮我们了……”

沈启的意识在无边的水光里缓缓漂浮。

他想开口。

可胸口那一点暖意，忽然缓缓扩散。

像一只无形的手，从很远的地方，轻轻托住他。

“林韵。”

他声音淡得像最后一口潮：“你在吗。”

“我在。”

她的回答轻轻传来，带着微弱的颤：“你要说什么？”

“我想看看……”

“看看这群自称高等的东西，能不能理解一件事。”

林韵闭了闭眼，泪水滑落：“什么事？”

“人。”

他声音极低：“人是不会被说服的。”

银河联盟旗舰。

索赫尔缓缓抬手，虚空中一枚黑色印戒亮起：

【湮灭者第三发，锁定地球。】

【守望者，若你们执意庇护，那你们便是下一个目标。】

守望者的声音，依旧没有情绪：【记录完成。】

【银河联盟，最后确认：是否执行。】

那一刻，所有频道彻底寂静。

只有心跳声，一声声撞在耳膜。

战术投影上，湮灭者的能量波开始缓慢聚合。

仿佛下一秒，就会把一切连同这颗星球，彻底抹去。

可同时，另一道更强的深层震荡，从轨道尽头传来：

守望者文明的信标，终于全面展开。

那光无声无息，却在所有观测屏上亮成一片洁白。

【地球文明，已完成独立申请所有流程。】

【银河联盟，你们的火力，若落下，将被视为对守望者宣战。】

这一句话，终于让一切停下。

轨道上，所有深红色的灯光缓缓熄灭。

湮灭者的能量波在半空冻结，像一颗即将爆炸的星，缓慢旋转着，却再未落下。

极夜避难港主控台。

望北闭上眼，一阵剧烈的疲惫涌上来：“他们……停了。”

林韵把额头贴在屏幕上，泪再一次落下：“停了。”

没人说话。

因为所有人都明白，这只是一个短暂的喘息。

真正的战争，还没有结束。

但至少，这一刻。

地球，还活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