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但朕一个人,懂也没用。讲理的事,要有人一块讲,才有声。”
“朕敬你今日这番话,不是因为你说得漂亮,而是因为你说了真话。”
“朝堂上这些年,太多人讲场面话、讨好话、保位话——朕听得够多了。”
“如今请你来,不是为了给朕当摆设,是想请你,出山。”
胡宏一怔,脸色微动,却立即拱手,语气谦和:“陛下盛情,胡某感激。只是草莽之身,书院寒舍讲学多年,未曾经政事,恐有负所望。”
赵恒并不急,只是看着他,语气平静:“你要真是怕误国,那才是好事。朕怕的不是你不会做,而是你不肯做。”
“朕今日请你出山,不许你去当礼部尚书,不许你当宰相——朕请你,是要你来,讲学、立教、扶士风,整这世道一盘旧棋。”
“你若愿出山,朕给你讲席,给你讲坛,给你人、给你权——只求你一句话。”
胡宏缓缓抬头,对上赵恒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。
他忽然明白了,这个年轻皇帝,不是随口一说,而是真的准备让他做事。
一字一句地做,扎扎实实地改。
沉默了良久,胡宏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,缓缓躬身:“臣胡宏……愿奉陛下之命,出山而讲道。非为富贵,非为权位——只愿此生之学,能入世、能济世,不负天下读书人,不负苍生百姓。”
赵恒深深一揖,沉声一句:“朕……谢你。”
这时,天光洒入殿中,朝服映日,静而庄重。
朝堂之上,一位帝王请一位山长,一句句,不为权,不为利,只为道。
天下欲变,风气将起。
朝堂退下,百官鱼贯出殿。赵恒没有急着走人,而是站在御阶下,目送胡宏背影渐远。
他忽然开口,对一旁侍立的内侍吩咐道:“去传李相,稍后带胡先生入内,一叙。”
“是。”内侍疾步而去。
未过半刻,李纲已在太极门外接到懿旨,快步赶上胡宏。
“先生。”李纲压低声音笑道,“陛下有请,愿与您殿后再叙。”
胡宏略一惊,转头望向宫门深处,略一思忖,点头:“如此有劳李相引路。”
两人转入宫内偏殿。
御书房之中,案几简素,沉香燃得正浓。赵恒已换下朝服,只着青纹内袍,立在窗前负手望天,一派闲适。
“李相、胡先生到了。”内侍禀报道。
赵恒回身,笑着摆手:“都坐吧。”
他亲自绕过案几,在旁边几案边坐下,亲斟茶水:“朝堂上说政务,终归拘束。还是这儿方便说点真话。”
胡宏拱手谢过,依言坐下,目光沉定。
赵恒端着茶盏,缓缓道:“先生刚才那番言语,句句在理。”
“朕思来想去,想请你办一件事——也不是官职,也不是封赏。”
胡宏含笑道:“陛下请讲。”
赵恒顿了顿,目光渐深:“新一届科举,朕想请你来主持。”
胡宏一怔,似未预料此言,目光里带了些迟疑:“臣……主持科举?”
赵恒点头:“对,就请你主持。”
“往年科举,出了多少高才,进了翰林,进了中书,结果一问政事,一谈民生,半点都答不出来——只会抠字眼、背义理。”
胡宏闻言,神情一肃,略作沉吟,旋即起身,拱手一揖:“陛下既有此意,胡某岂敢推辞?”
“这科举之事,非止于取士,更关学统之本。若只是会写八股、背几句忠君孝亲,便能中进士、入庙堂,那久而久之,读书人怕是连天下两个字都不会再提了。”
赵恒点了点头,神色未变,语气却更加沉稳:“所以这次,朕要你主持,就是想借你之名,改这个风气。”
“这届科举,朕亲批制题方向,先生你定策、定卷、定人。”
“至于出身、门户、是不是你门下出来的,朕一句话,内举不避亲。”
胡宏微怔,抬眼看他。
赵恒轻笑一声:“这朝堂上,最怕的就是讲公正讲到避嫌——说到底,不是怕亲,是怕人心偏。可朕信你,你若真举荐你弟子,那就是你愿拿讲学十年的声誉做担保。”
“朕要的是人才,不是面子。”
胡宏目光微动,缓缓坐回席上,声音也低了些:“既如此,那胡某便斗胆一问——若真有一人,言语不修、出身不正,却能言国家之事、议百姓之难,陛下……真肯录取?”
赵恒盯着他看了片刻,忽然一笑:“先生,你是想试朕,还是试天下?”
胡宏不语,只是看着他。
赵恒放下茶盏,神色一沉:“这江山,不是靠一群背得滚瓜烂熟的书呆子守下来的。”
胡宏听了这话,眼神微沉,过了片刻才缓缓点头。
“陛下所言……胡某颇为认同。”他语气缓了些,“这世上能读书的人多,能把《四书》《五经》倒背如流的人也不少。但读书若只为应试、只为入仕,那讲出来的理,就是死理。”
“陛下若真想以科举之举选贤才,选的就不该是那种答得满篇文章八百言,遇上民间疾苦却半个主意都拿不出来的人。”
他顿了顿,微有犹疑,低声道:“臣门下确有数人,年纪轻轻,却有真才实学。但若由臣主持这次科举,设题、定卷、评人……难免会叫人说闲话。”
赵恒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,只是抬手续了杯茶。
胡宏继续道:“陛下虽言内举不避亲,可臣终究还要活在世人眼中。这场科举,若中者多为臣门下之人,纵是公平,也是百口莫辩。”
他看向赵恒,神色郑重:“臣有一议。陛下若真要动这场科举,便不如请李相来主持,挂主考之名。臣为副,理题、定卷、荐人皆由臣出,李相主持大局,有他在上头顶着,便可避诸多非议。”
赵恒略一挑眉:“你让李纲当主考?”
“正是。”胡宏拱手,“李相为朝中宿望,素有清直之名,既不与臣同门,又无私交,他若出面,无人敢质疑。至于设题方向、评卷准则,李相素来信我,定不会横加干涉。”
赵恒端起茶盏,轻轻吹了吹,似在斟酌。
“你倒是想得周全。”
胡宏微笑:“老臣讲学多年,不敢言学术独高,但自知名声尚在,若动摇了学统本心,便是误了士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