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语气顿了顿,看准时机,低声道:“陛下应该听说了……赵构那人,已在湖南暗动,形迹颇有不臣之意。”
皇帝眯起眼睛:“你跟赵构接上了?”
宗翰没有否认,只淡淡道:“臣麾下人马有接触,但非正式往来,只是——赵构此人,确实与南朝其他赵氏子弟不同。”
“他聪明,谨慎,不急不躁。如今愿意脱离朝局下场做事,臣以为……或可借势。”
完颜晟没有说话,脸上却多了几分冷意。
宗翰心知不能拖,赶紧补上一句:“陛下放心,此人如今不过赵家庶出,手中无兵、无地、无人脉,只是有点脑子,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傀儡而已。”
“臣愿以己身担保——只要派秦桧南归,扶赵构成事,不出三年,南朝局势必定大乱。”
“到那时,或兵起自南,或君臣裂隙,不管如何,都是我大金最大的机会。”
完颜晟沉吟不语,良久,才道:“那秦桧……靠得住?”
宗翰缓缓点头:“靠不靠得住不重要。只要他愿意为自己搏个前程,就会知道该怎么选。此人眼光不低,志气不小,一旦认了路,走得比谁都狠。”
“而赵构,也正缺这样一个能替他出谋划策、帮他脏手、替他背锅的,人。”
皇帝终于坐直了几分,望着宗翰,像是在掂量真假。
宗翰知道这时候不能停,又往前踏了一步,低声道:“陛下,如今南宋表面守稳,实则暗流汹涌。”
“臣斗胆再提一事——眼下若能顺势南征,趁其内乱而取之,三年之内,江南未必不可图。”
这话一出,完颜晟眉头当即一挑,神色冷了几分:“又来?”
宗翰躬身不动,语气却更坚了些:“臣知朝中多有反对之声,说征南耗费太巨,时机未至。但臣以为,打仗讲的不是便宜,是天时。”
“赵构起于微末,如今却在民间积攒声望,又得岳州孙廉、衡州旧将之助,宗泽和赵恒那边未必压得住他。”
“若是任他继续造势,不出数月,南朝局势就要变天,到时候——再想拿他们,就没这么容易了。”
皇帝没有立刻回答,只微微眯了眼,指尖在案上一下一下敲着,屋内静得仿佛能听见雪落声。
良久,完颜晟才开口,语气不急:“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。”
“可惜的是——如今朝中多数人不这么想。”他微微一笑,话锋一转,“你以为只有你看得懂局势?宗弼、耶律余睹……哪个不是眼精手快?可他们都劝朕按兵不动。”
宗翰低头不语,但双手却在袖中微握。
皇帝端起茶盏,轻轻吹了口气,语气慢悠悠地:“说到底,咱们金国还没吃饱。”
“兵多,马少;粮足,路远。你要真要打,得的是江南,又不是漠北,谁愿意去那种湿热水患的鬼地方折腾几年?”
“而且你别忘了,北边那几个草窝子可没安分到哪去。若是此时南征,万一北地出事,咱们可就是两头冒烟。”
宗翰沉默了几息,终是点了点头:“臣明白陛下顾虑。”
“只是……秦桧既已放出,赵构这局,臣已布下。他若真起势,大宋内部必然动荡,到时候陛下只要轻轻一推——就是顺水推舟,事半功倍。”
完颜晟听到这儿,终于笑了笑,语气缓了几分:“你这人啊,就像养鹰的,眼睛盯得老远,脚底下却老踩人家鸡窝。”
他放下茶盏,转头看着宗翰,语气变得平静又带几分深意:“行了,秦桧的事,我准了。你想怎么放、怎么用,自行其便。但南征之事——还得缓。”
“你我都明白,打仗不能只看朝堂一边热。金国才刚夺得中原这点根基,百姓未安,兵马未足。我们不是怕打仗,是怕打了个寂寞。”
“你想借赵构搅局,我没拦你;但你真想举国南下——得有个天时,得等一记天雷。”
完颜晟说着,淡淡一笑:“你不是说赵构能掀风?那就让他掀一掀。真能搅得一锅烂粥,我大金自然不等他们收拾,就下去喝汤。”
宗翰低头抱拳,语气肃然:“臣,领旨。”
五日后,金国边境,一辆小车缓缓而行,冬雪已消,春寒料峭。
车中之人神色平静,手里捧着一只黑漆锦匣,匣中藏着一封宗翰亲笔信,信上火漆封口未开,外皮只写两个字:“赵构”。
秦桧坐在车中,目光时而扫向车外南去的道路。身后有数骑金兵护送,俱是宗翰亲卫出身,沉默寡言,不问前程,只认令牌。
这一路不疾不徐,直到越过岳州地界,金兵尽数止步。
“秦通判,”带队副将躬身,“宗帅有言,自此往南,一切由你自行处置。”
秦桧下车,向北拱手,沉声应道:“多谢宗帅相托。此去南朝,秦某——必不辱命。”
副将未作回应,只摆手退下。
而他,也再未回头。
临安皇宫,宜德殿。
阳光透过纱窗,映在榻旁黄花梨书案上,铜炉中袅袅青烟。赵恒着常服倚在椅中,手里翻着工部送来的织坊分布图册,神情放松却不懈怠。
“陛下。”史芸走入殿内,步伐不急,一边递上一叠文案,一边笑着道:“你要的东西我整理好了。”
赵恒接过,翻了翻纸面,略一点头:“这速度挺快啊,女子织坊才起步几天,这就跑了半个临安?”
史芸坐在一侧,轻声笑着:“那是因为你那日早朝的提议,那些原本推三阻四的官员,突然就开始主动送批文了。”
“我还真没见过这帮人办事能这么麻利的。”
赵恒闻言也笑了:“嗯。”
他看着史芸,目光里多了几分欣赏:“不过你也干得不错。我还以为你只是写词做诗的名门闺秀,结果干起政事来,比我手底下那帮衙臣都狠。”
史芸微微扬眉:“那是你给了我机会。换别人,我就是想干,他们也不敢放权。”
她语气一顿,又道:“不过也不是没有问题,坊间还是有不少议论,说女人抛头露面、不守妇道,尤其那些守寡的、没出嫁的,都在被盯着。”
赵恒点点头,神情慢慢收敛下来:“我大概明白了。”
“这是宋朝。”
“礼法比汉唐更严,读书人心里的规矩,也更死板。”他说着,目光轻轻落在文案上,“很多时候,我们推制度容易,推观念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