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芸轻轻一笑，没再多问什么，只道：“听你这般说来，我便也安心了。”

她将茶盏搁回桌上，眼神柔和下来：“陆瑛的性子你清楚，我也清楚。若是嫁个只会逞口舌之快、偏偏又拿不出实事的，她迟早看不上。倒是这种表面寡淡，里子沉稳的，才真能过一辈子。”

史澜点头：“她若真嫁过去，是许家福气。”

史芸起身，抚了抚袖摆，语气也渐渐转回正题：“那这事，我就先按下不表。回头我会跟赵桓商量一下，看朝上怎么个章程。”说着，她顿了顿，眼神一转，“不过说到底，若咱们真要在年节时抛出联姻这步棋，不能光是陆家、许家这么一桩。”

史澜嗯了一声，眼神微动，似乎已听出她要说什么。

果然，史芸缓缓开口：“各国使节到建康来，是个机会。可机会再好，也得咱们手里先备好人选。光靠临时应变，太险。”

“我想着，娘家这边你最清楚哪几门出得起女子、撑得住面子，也最知道哪些人家的姑娘，是能走得出去、嫁得过境的。”

“你不如先替我拟一份名单，别太多，也别太杂。按品级、年岁、门第、性情，分个几档出来，到时候礼部那边也好操作。”

说完，她又补了一句，语气中带了点调笑：“这事若落到赵桓手里，他那点历史知识怕是要上头到天明，还得在竹简图谱里翻三遍。咱先替他把底铺好，也省他头疼。”

史澜轻哼了一声：“那小子心是细，就是事太杂。”但转念一想，又点头，“也好，我让礼署那边的人协我一同整理，把你宫里底册一并调过来，按各家规矩、历年封典，再加上你那许家例子，给出一套初样。”

“不过名单这种东西，你得记着，一是保密，二是给足余地，三嘛，要留人留心。”

史芸颔首：“这我晓得。名单出来，只我、你、礼部尚书三人过目。陛下若要看，也得等我先捋顺，再呈上。”

“你就尽管放心拟，旁人我会看着。”

她说罢，转身欲行，却在临到门口时脚步一缓，回头又笑了一声：“爹，这些年你打的是朝局的算盘，我守的是内廷的秤心。咱们一个算局，一个称人，这一来一去的，倒真像是在下一盘棋。”

史澜闻言，也不恼，反而轻笑：“你娘常说，你这性子太像我。以前我不认，如今嘛……认了。”

“你往外头走时小心些，路滑，叫人备车慢点。”

史芸点点头，扶着贴身婢女的手出了门。

暮色沉沉，建康宫中灯火初起，御苑前殿早早关了闲人，只余几声风吹竹影与灯笼晃动的细响。史芸一进宫门，便未多歇，径直往内殿去了。

赵桓那时正倚在榻边翻看奏本，一盏温茶搁在手边未动，外袍脱了一半，只着中衣，眉心微锁，显然在琢磨什么章程。

听到外头传声，他头也没抬：“贤妃回来了？”

话音未落，门帘轻挑。

史芸行至殿中，轻轻一揖：“臣妾叩见陛下。”

赵桓抬头，见她神色清润，唇角一勾，眉心的褶子一时间都缓了些：“成了什么大事儿，这一脸得意。”

“没得意。”史芸行过来，福身坐下，袖中拢着一点风寒，眼神却不见倦，“只是有一事，想着回来先跟你商量。”

赵桓挑眉，伸手给她倒了盏茶：“哦？说来听听。”

史芸接过茶盏，双手握着暖意，道：“是陆瑛的亲事。”

“陆瑛？”赵桓思索了下，“你那表妹？那日见她一面，神色倒也安静。你是想给她择个好人家？”

“不是寻常的择。”史芸抬眸，语气沉稳，“我想赐婚。”

赵桓手中动作一顿，继而抬眼看她，眼底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淡了几分：“你打算赐给谁？”

史芸将茶盏放回几案，略一正身，缓声道：“刑部尚书许茂之子，许敬德。”

赵桓眼神一顿，似是转念飞快一转，轻笑了一声：“你这盘棋，落得比我想得还早。”他靠坐下来，手指轻敲榻边，“我听许敬德名号不止一次，朝中对他评价极高。不过这婚事你为何忽然亲自出面？”

史芸不疾不徐：“此事若只是我娘家出面，许家未必应得这般干脆。但若以宫中之名、以赐婚之仪来立，这便不是一桩寻常亲事，而是皇室首倡通婚的开篇。”

赵桓神色没变，但眼底却已多了分沉思。

“如今天下渐稳，南北世家对朝中改革虽不明言反对，却也多观望。咱们要推朝制、改礼俗，总得先走一桩有象征意义的联姻。”

史芸顿了顿，看向他：“陆瑛出身江南士族，自小受家教极严，而许敬德北方出身，文武兼修，这两家若结亲，就是朝廷主动牵线南北，打通士风的先例。”

“你若亲赐这桩婚，不但安了人心，也立了皇威。”

赵桓静静听着，面上虽未露出太多情绪，眼中却浮起熟悉的那种精明冷静。

“我爹已应了，会帮我备份名单，届时随使节来朝各国一并布局，朝上可拿许家为例，往下推就方便了。”史芸又道，“这桩婚，既是国事，亦是家事。我虽为表姐，但如今是宫中之人，不能只看私情。你若不允，我便不做此事。”

赵桓盯着她看了片刻，忽而低笑一声。

“你这套章法，倒是理得清，谋得准。我还真不如你。”

史芸笑了笑：“你若真不如我，当初也不会放着这偌大一局，偏让人把你扶上这位子。”

赵桓一听，顿时作势咳了一声：“说好了，这位子是咱俩一起扛的。”

他收了笑，语气转为正色：“这桩亲事，我允你做主。许敬德我知其人，不浮不躁，底子干净，比起外头那些张扬浪子，确是可托之人。”

“你若要我出面赐婚，便列入来年宫宴议程，礼部、中书交文前一个月起草，我会亲拟旨意。”

史芸轻轻颔首，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。

赵桓又笑着补了一句：“倒是你家那陆瑛，愿不愿嫁，还要问过她。毕竟这事既是国策，也得成得像人情。”

史芸点头：“我晓得，这几日她就住在许府，我慢慢问。”

话音还没落完，赵桓唇角便翘了翘，目光一挑，笑意中多出几分揶揄意味。

“不过……”他半靠着榻沿，语气忽然松懈下来，“你这亲事挑得倒也巧，左挑右挑，挑来挑去，最后挑回了你娘家那一支，怎么，贤妃这是内举不避亲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