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大雪山坛城，叶天能够给出无数解释。

他曾借助于剑桥大学的宗教研究系统，几乎穷尽了大雪山地区所有的坛城。

坛城被中原熟知的起源，来自于大雪山“一王二后”的“镇魔图”。

画家根据修行者感知到的意象，在特制画布上绘制另一个“脑中世界”，这与西方智者一直探究的“缸中之脑”在外延上相近，但且内涵却差异巨大。

大雪山严苛的生存环境，激发了生物最深层的意识，达到“一夕顿悟”的境界。顿悟之后，就是典籍记载的“高僧虹化”现象，灵魂与肉体同时飞升，只剩下舍利子。

坛城记载的，就是大德大能即将虹化前的终极意识，也是该修行者生命之中的智慧最高点。

“尸毗王的坛城——”

不知哪个帐幕中，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。

犹如一声惊雷，所有人都被震惊，再也不敢发出一点点声响。

叶天早就意识到这一点，割肉喂鹰中，刀是杀戮、暴力、武力的集中体现，而典籍中早就有“放下屠刀、立地成佛”的真谛。

“我懂了，莫高窟254窟的存在，不是为了颂扬尸毗王的慈悲伟大，而是告诫世人，放下屠刀，立地成佛，苦海无边，回头是岸……”

有人试着解读，但苏玛随即皱着眉摇头。

一瞬间，叶天领悟了画中画的本意，那就是——渡劫之门。

飞鹰捕食鸟雀，鸟雀经历渡劫。

尸毗王遮挡鸟雀，阻止飞鹰觅食，飞鹰开始渡劫。

尸毗王割肉喂鹰，是他自己接受上天的考验，是一次更大的渡劫。

这一切的最终环节，是尸毗王渡劫成功，并且给后人留下了渡劫之门。按照典籍的说法，谁能渡劫成功，就能白日飞升，也就是大德大能的虹化。

叶天没有开口，但苏玛已经意识到他的内心变化。

“叶天，你感知到了什么？”

叶天从不卖弄，也不逞口舌之快。此刻，只是双掌合十，微微鞠躬。

“苏玛大师，谢谢你召唤我，给我启迪。”

苏玛笑了：“你不看花时，花自开谢，与世无关。你看花时，它就有了生命的颜色。我们在这里，圈地自悟，所有智慧，自生自灭，从未出过敦煌研究所。你来了，这股巨大能量，就有了燃烧的价值。所以，你是来帮我们渡劫的。该说谢谢的，是我们。”

位于最后方的一个帐幕，突然落下，一个人猛地站起身。

她的头发极长，乱蓬蓬地堆在头顶，如同一个白色的鸟窝。

“我顿悟了，已经看见坛城。尸毗王左手为鹰，右手为雀，生死之间，就是渡劫之门——”

轰隆——

小楼外，一声晴空霹雳响过，随即暴雨滂沱。

叶天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扰乱了注意力，转头望着窗外。

阳光落在窗上，天空并无乌云，但铺天盖地的雨线却呼啸而来，冲刷着干燥的敦煌大地。

他只耽误了三秒钟时间，就迅速清醒，随即转回头来。

那个白发女人已经走到苏玛和叶天中间，她没有停留，一直走向窗子。

叶天有种奇怪的感觉，这人每向前走一步，脚步就变得轻飘一点，仿佛脚下有风托举一般。

当她张开双臂，头上的白发飘摇起来，足足有五尺长。

随即，白发化为飞灰，飘向窗外。

女人的身体也四散分解，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粉碎机里，有形之躯，化为无形粉末。

窗子敞开着，女人化成飞灰后，形成一条灰色的长龙，扑向窗外。

漫天大雨中，现出一条横跨天空的七彩长虹，光芒绚丽，美妙异常。

“是虹化！”

“她终于突破了最后一关，虹化飞升……”

“我也可以……”

帐幕东倒西歪，十几个人一起跳起来，冲向窗前。

叶天长叹，这些人名为修行者，试图突破时间和空间的界限，达到智慧的更高层。可惜，他们无法放下一切，把争名逐利的想法转化为虹化飞升。本质上，与红尘俗世中的平庸之人，没有区别。

苏玛起身，招呼叶天：“跟我来。”

两人向右面去，穿过三条长廊，到了苏玛的办公室。

办公桌对面的墙上，是一幅割肉喂鹰图。

“大小比例、颜料老化、光线明暗……与254窟那幅一模一样。过去十年，我一直在研究这幅画。”

苏玛按下桌面养生壶的电钮，透明壶中，褐色的茶砖随着水温升高而无声动荡。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你问我为什么研究割肉喂鹰图？”

苏玛笑着，在办公桌后落座，正对割肉喂鹰图。

“我已经五十岁，未来时日无多。作为敦煌人，我来自这片隔壁，灵魂与它相连，未来也要埋葬在这里，沉睡在它怀中。所以，我召唤了所有朋友，聚集于此，竭尽全力研究莫高窟壁画，哪怕能站在前人肩膀上，更进一小步，就比如，打开割肉喂鹰图的秘密，就足够了。”

叶天微微皱眉，玄学世界中的任何课题，都不能以努力来衡量。

唯一的依据，只能是天赋。

叶天指向壁画：“为什么是它？”

壶中的茶烧滚了，办公室渐渐被茶香充满。

“当然是它，因为我的前半生，都在大雪山度过。你目前在做的，我已经做过。寻找地球轴心、不死军团、大雪山直达轴心的地脉通道……”

叶天点头，他在尼泊尔做的事，并未采取特殊保密手段。所以，只要能搭接白道特殊信息渠道的人，都能看到。

“叶天，参天大树发于嫩芽，大江大河发源于细微石隙，不是吗？我们的研究课题越宏大，切入点就要越狭窄……”

叶天当然清楚这一切，就像敦煌古老智者经常说的，一沙一世界，一花一佛国。

只有看透了一粒沙、一朵花瓣，才能由小及大，从微观到宏观，最终获得答案。

“你研究割肉喂鹰图的终极价值，是剑指大雪山？”

苏玛端起茶壶，为叶天倒茶。

她的左手拇指上，戴着一个鹰头造型的藏银扳指。

鹰眼位置，镶嵌着一对血沁绿松石。

圆润欲滴的老绿色中央，是深邃的浑圆血点，仿佛老鹰已经睁开双眼，即将扑击猎杀。

血点之内，杀机翻涌。

“叶天，我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，割肉喂鹰图里藏着的渡劫之门，是我最后的机会。就在我即将心灰意冷之时，你来了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