夹在雷纯和甘雯之间，叶天有一瞬间的摇摆，但随即冷静下来。

当瞿多目摘下墨镜的一瞬，他仿佛被几千双眼睛同时注视，那种感觉，如临深渊。

嗡——

叶天耳边一阵轰鸣，一个声音响起，如同黄钟大吕：“你凝视深渊，深渊也凝视你。深渊吞噬你，你也吞噬深渊……”

此刻，几千双眼睛同时注视他，他也能够同时注视几千双眼睛。在那些眼睛里，他读到了人类有史以来所有的贪婪欲望。

“叶天，不要去！”

“叶天，进坛城，拿佛陀花……”

“叶天，我在这里等你，佛陀花就在前面！”

“叶天，找到司空摘星，洞察坛城秘密，大理寺高官厚禄唾手可得……”

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，突然有两个人苍老的声音传来，掩盖了一切杂声。

“叶天，永远不要探究我们的归处，好好活着，就是我们唯一的希冀！”

“天儿，好好活下去，等待真理降临的一刻——”

叶天猛地大叫出声：“爹，娘，是你们吗？是你们吗？”

声音引发回响，一阵阵传播出去，奔向无尽的远方。

四周的莫高窟壁画不见了，天地之间，只剩一片灰色空濛。

极遥远处，一朵繁花，横亘如山。

“佛陀花——”

叶天惊喜地叫起来，随即明白，自己不知不觉，已在坛城之内。能够抵达这一境界，除了甘雯的活画之力，还源自于一零八目佛的“千眼一瞬”。

一零八目佛是大雪山密宗的绝代高手，隐藏在敦煌研究院中，一定另有所图。

此时此刻，天时、地利、人和全都具备，才成就了叶天进入坛城的机缘。

叶天振作精神，向前疾行。

那座“花山”看似不远，实际望山跑死马，至少有几十公里。按照叶天的脚力，至少要十几小时才能抵达山脚。

当然，抵达不是目的，叶天进入坛城，就是要带佛陀花出去。

远处地平线上，骤然出现一个人影，正在向着这边，发足狂奔。

短短几分钟，叶天就判断出：“司空摘星？”

果然，那人奔跑到近前，速度放缓，正是满脸倦容的司空摘星。他是天下第一盗圣，从小就被誉为修练轻功的天才，长距离狂奔，对他而言，微不足道。

“叶天，我就知道，你也要来。佛陀花太伟大了，谁不想真正拥有它，获得如来传功？”

原先，司空摘星脸上，无时无刻不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。现在，这种笑容已经变质，充满了凡夫俗子的贪婪。

在这种地方见到好朋友，两人本应热烈拥抱，但叶天感受到了难以逾越的天堑，当然就没了热情。

“前面怎样？”

“大山横亘，连绵万里，比天还高，难以逾越。”

“依你来看，如何离开这个地方？”

“不知道，我来回奔驰，就是想找到另外一条岔路，先绕过大山再说。但很显然，没有路，我们和大山困在一起，谁都无法征服谁！”

司空摘星苦笑一声，席地而坐。

叶天想到，在三危山博物馆，他和甘雯交谈，已经领悟到坛城的微妙之处。进入坛城，很可能进入类似混沌之初的状态，抵达生命的源头。

在那种地方，没有大小、远近、上下、好坏之分，芥子与须弥没有区别，蝼蚁与成年人没有区别。

“司空，记得定海神针吗？一根针插在东海，就能令海底稳定，不会发生动荡。它能突破宏观与微观的界限，能穿越三界，直达地心，甚至能穿透地心，超脱时空……”

司空摘星深深地垂下头：“叶天，这都是空话，没用的。”

叶天向大山指了指：“司空，你我都到过南极，还记得天幕冰墙吗？此刻前方的花山，就是南极冰墙。越过它，就能突破困境，柳暗花明，天地一新！”

此刻，叶天的思维链条已经贯通。

从齐天大圣的定海神针到南极冰墙，无论神话和现实，阐述的都是同一个问题：“突破八十亿凡人限界，就是第八十亿零一人。这种人，相当于第一个直立行走的智人，将为万世开太平。”

“你在说什么？”

“司空，跟我走，去收服佛陀花！”

叶天拉起司空摘星，一路向前，直抵花山之下。

那座山高不见顶，壁立如刀，连个落脚点都没有，无法攀援。

“就是这里，我研究了很长时间，比攀爬珠穆朗玛峰登顶阶段还费力。它矗立在这里，就不是让人攀爬的，只是以大山的形式，阻止人前进，宣告此路不通，到此回头！”

叶天笑起来：“司空，知道吗？你此刻像个被休掉的怨妇。山高人为峰，再高的山，也挡不住人类的脚步，不是吗？”

他这样说的同时，想到的却是事物的反面。按照国际联盟探险家的结论，南极冰墙的存在，是为了阻挡人类继续向南，捍卫着不允许人类窥探的领域。

如果佛陀花的存在，是为了挡住进入坛城者，进入诸神之境，那就很容易说通了。

“叶天，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，就像误入了电子游戏中的bug环节，被建模之间的缝隙卡住，动弹不得。唯一的解决办法，就是关电重开。”

叶天摇头：“那不可能，在我进来之前，有人想带走尸毗王割肉喂鹰图，甚至切割墙壁，整体带走。如果他们那样做，现在这个空间，就断开了，我们将变成琥珀里的小虫，只剩下被人观瞻的价值了。”

“叶天，甘雯会来救我们吗？她说，让我退后，将佛陀花尽收眼底，就能将它带走，真的是……对牛弹琴，那怎么可能实现？人类的眼睛是照相机、摄像机，又不是挖掘机和铲车？唉，跟这些玄学大师沟通，真是费劲……我试了几百次，毫无效果，没有一点作用……”

叶天仰面向上，看见大山的花朵部分，繁复重叠，不知有几千朵、几千层。

他后退百步，盘膝而坐，面向大山。

探索南极时，来自富士山、危地马拉、洪都拉斯、布里斯班的同行，也曾采用同样的方法，企图凭借人类意念，飞越天幕冰墙，获得后面的信息。

他们失败了，而叶天的模糊意识，感知到冰墙后是一种微观而庞大的世界，类似于小人国的样貌，占用最小的物理单元，容纳最大的生命群体。

他竭尽全力，也只能探知模糊概念，所以离开南极时，没有向别人谈论任何真相。

“喂，叶天，没用的，不管怎么冥想，它就是它，一座大山，亘古不变！”

叶天闭上眼睛，佛陀花尽在脑海。

“齐天大圣孙悟空能够收服定海神针，谁能收服佛陀花？如来拈花一笑，把佛陀花传给迦叶。迦叶之后，再也没人听说过它。既然如此，迦叶将它传给了谁？”

叶天内心泛起一阵涟漪，电光火石间，想到了松赞干布派人到大唐长安求娶文成公主时的历史盛况。

据说，当年松赞干布的聘礼之一，就是珍藏在琥珀宝瓶中的一朵大雪山之花。

“司空，你有没有见过松赞干布琥珀宝瓶？”

“什么？”

现在，司空摘星就躺在叶天身边，闭目等死。

“大雪山博物馆中封存的松赞干布三宝之一，琥珀宝瓶！”

司空摘星一骨碌爬起来，用力晃了晃脑袋，腾地起身，指向大山的右侧尽头。

“叶天，我懂了，它的样子就是松赞干布琥珀宝瓶里的那朵花……原来，佛陀花就在大雪山博物馆，不在坛城之中。叶天，那我们岂不是白来了吗？难道龙夫人、甘雯在骗我？”

一时间，两人的思维出现了短暂雪盲，现有线索太多，到处都是断点，以至于大脑卡机，无法运转。

“司空，事情越来越明显了，坛城和现实的距离，不是天堑，而是窗户纸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