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追击敌兵，一箭射下北狄旌旗，长弓在手，箭不落空，当称得上最勇猛了。

他轻笑了笑，许是见了故人，最近他总是想起在边关的那几个年头。

那些日日困住他的噩梦实际上也更是让他难以忘怀的记忆。

闻言，吴姨娘的眼中终是通红，簌簌落下泪来。

朦胧间，浮起那一行行斗大又歪斜的大字。

“军中要评选第一勇士，若是赢了便能得小将军亲自奖赏哩，那几个家伙说我一个躲在后头拉长弓的算什么勇猛，就叫他们看看！”

“我，我相信你们！”

吴姨娘攥紧了手，眸中清亮，任谁看了也认不出是一天前的痴傻女子。

她站起，接过沈芷郁递来的一张白帕。

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李府，深深吸了口气，“你们知道多少？”

“知道李煜是被军中人所杀，对方恐怕是来找东西的。”

沈芷郁坦然答道，并未隐瞒他们也是来找东西的意图。

吴姨娘点点头，“那你们跟我来。”

说罢，便转身朝着后院走去。

李宅虽然荒废，但是她在这住了八九年，闭着眼睛都能知道里头格局。

沈芷郁同萧如胤对视一眼，跟了上去。

这条路他们方才并未走过，隐藏在葱郁的杂草当中。

“你们定然知道，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我在那天回了娘家的缘故。”吴姨娘顿了顿，声音颤抖，“但这正是我而后悲痛欲绝以至于疯了的原因。”

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夜，在娘家她突地心悸，辗转反侧，终是在天方亮时，踏上了回李府的路。

李煜突然叫她回娘家玩两天，十分突兀，只是当时她却觉得这是李煜宠爱她，便也没多想，欣然接受。

而那夜心悸之下，回府，却倏地明白了对方的心思。

焦炭冒着火星，寒风将烟灰吹得四散，像是飘扬的雪。

她跪在庭院里，看着满堂血色，颤抖得几乎晕厥。

这时她才知道为何前一天，李煜非得将她送到娘家，又强硬要求自己在娘家多待上两天。

原来，那时候，他便已经察觉到这灾难的来临。

火光中，还不忘叮嘱她，“好好活下去。”

自那时起，她便疯了。

世上再无貌美的吴姨娘，多了一个鬼巷子的疯婆娘。

路走到尽头，仍是一间荒废的屋子。

院子里一时静谧，没人去打断吴姨娘的讲述，因为他们都知道对方需要一场发泄。

细碎的瓷片铺在地上，沾满泥土。

屋前有一口井，黑黝黝的，静静看着闯入的一行人。

荒草萋萋，日光稀薄，无端的苍茫重重的压迫在人的心口,叫人喘不上气。

吴姨娘停了脚步，眼前似还浮现起当年欢乐的场景。

她微微闭了闭眼，指了指那口深井，“你们要找的东西，应当就在这里。”

当年大火漫天，或许也只有埋入水井才能将东西保住。

悲伤氤氲开来，吴姨娘觉得这个秋天还真是比往日里更冷，她疲惫地摆了摆手，像是清醒前，抱着双腿，缩在角落，仰望着布满阴云的天，日月星辰高悬，却照不进这一方小小院子。

“你放心，那些人，孤会让他们为所做之事付出应有的代价。”

萧如胤抿直了唇，声音却十分干哑，无波无澜的脸上偏生一双墨玉眸子出乎意料的平静。

吴姨娘抱着膝并未回话，沈芷郁却见到一行清泪缓缓落入发间。

水井里的物事出乎意料的简单，同萧如胤手中的角笛一模一样。

二者口口相对，成了个月牙的形状。

“这便是信物？”

素手来回翻看着这信物，土色暗淡，或许是落于水中的缘故，另外一半还生出了锈迹。

沈芷郁嘴角带出三分嘲弄。

这来来去去，冤魂哭嚎，只为了这个东西。

她将东西放入萧如胤怀中，又见对方一点一点地收进袖子。

“是啊，这不过是个角笛……”

发丝垂下，他神色里多了些若有似无的缅怀，又像是遗憾。

秋瑟寂寥，层层阴云后，终于还是下起了潇潇细雨。

客栈门前的青幡被淋了个透彻，湿哒哒的粘在杆子上，向下坠水。

长街上飞檐雨落成帘，雨水四处乱跳，溅了行人满身湿意。

饶是他们回客栈得及时，也免不了沾了一身水汽。

重又给吴姨娘开了间房，几人各自去换下衣物。

客栈房间大抵都相差不大，素雅简洁，沈芷郁斜靠在床栏，带着些微倦意。

离魂之症向来难治，今日也不过仓促画的法阵，这样一次便叫吴姨娘清醒，其实是赌了一些气运在。

上次在京中烧毁了符纸，也未发觉什么动静，趁此机会，倒是可以试验一番。

看样子效果斐然。

她抚着腕间银铃，静静地坐在床边，眉目幽深沉静。

没过一会儿，门口传出些微响动，房门被轻轻叩响。

“……进。”

本以为进来的是醒竹，却没想到是萧如胤。

房门打开，入目便是一双黑丝镶金边长靴，沈芷郁怔了怔，抬头看去，便见已经进了门的太子殿下。

沈芷郁：“……”

四目相对，萧如胤忍了又忍，终是没忍住情绪，发出一声冷冷嗤笑，“你这又是什么表情！”

惊异的表情。

沈芷郁睫羽轻扇，视线在他身后转了一圈，开口时，已经是泰然自若。

“夫君来找我，自然是惊喜之色了。”

如今的太子殿下，褪去那常年不变的黑色锦衣，墨发仅用一根丝带浅浅绑着，眉眼俊丽，玉骨横秋，郎艳独绝。

倒是不负这小白脸的名号。

她倒也乖觉，知道这话不能出口，只不过那轻佻从眼底眉梢漫出来，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意思。

萧如胤将门掩好，靠近桌边，听见这话，眼皮一颤。

忽地抬头将人上下扫了一遍，眼神微微眯起，“孤记得那聂正川似乎便总是那等柔弱伪君子样——”

他语调森然，“沈芷郁，你莫不是将孤当成他的替身了！”

咚！

本来斜倚在床栏上的沈芷郁险些栽倒在地，好险扶住，却仍是一头撞在了柱子上。

她脑袋嗡嗡，有些怀疑自己幻听。